第7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每一口,他總先稍稍吹涼才餵她,細心的態度完全不似他粗豪的外表。她愣愣望著他,心跳愈跳愈激烈,而臉頰,彷彿更灼燙了。
他不覺皺起俊朗的眉峰,「你的臉愈來愈紅了,很不舒服嗎?」
她搖搖頭,卻不敢說話,怕一開口便洩了自己心緒的激昂。
他凝望她片刻,「忍耐點,馬上就好了。」
「嗯。」
總算餵她喝完湯後,他伸展衣袖,輕輕替她拭去嘴邊湯漬,一面溫和地說道:「好了,你睡覺吧。」
她依言乖乖躺下,眼瞼卻不肯垂落,眼瞳仍靜靜地、深深地凝望著他。
「怎麼了?」
「你對每個人都這麼好嗎?」
他一愣,「什麼?」
「上回在客店也是,我對你那麼不客氣,可你還是吩咐店家要好好照顧我——」喬翎一頓,語音愈發細微,「你對每個人都這麼溫柔體貼嗎?」
夏停雲猶豫片刻,終於搖了搖頭,「其實想想也怪,我很少對人這樣的。」
「那為什麼對我——」她想問,卻終究無法完整吐出問句,細白貝齒緊緊咬著下唇。
他凝視她好一會兒,驀地輕聲歎息,「我也不曉得,你就是特別吧。」
她一震,呼吸霎時困難,為什麼他竟能如此淡淡然說出這樣讓人神魂不定的話來?
他說她特別,只是隨口一句呢,或真有深意?
「睡覺吧。」他忽地一句,自床榻邊起身,「我先出去了。」
「你去哪裡?」她慌亂地問。
「到隔壁。」他微微一笑,「掌櫃的替我準備了另一間客房。」
「哦,」她驀地鬆一口氣,卻不明白方才突如其來的驚慌究竟為何。
「晚安。」他朝她點點頭,轉身準備離去。
她怔怔望著他挺拔的背影,驀地呢喃一句,「不要走……」
她以為自己說得很小聲,他卻依然耳尖地聽到了,俊朗非常的面龐轉回向她,「你說什麼?」
「別走?」她氣息不穩,眼眸蘊著不確定的期盼,「留下來陪我。」
他心臟倏地一緊,「小兄弟——」
「求你?」她語音微弱,一雙秋水氤氳著朦朧煙霧,淡淡茫茫,莫名牽扯他的心。
他再沒猶豫,毅然點了點頭。
雪罷枝即青,冰開水便綠。復聞黃鳥鳴,全做相思曲……
朦朧中,彷彿有人正低低念著什麼,語聲輕柔和婉,又似乎極端纏綿悱惻。
那樣充滿感情的吟詩聲震動了她的主。
「雪罷枝即青,冰開水便綠。復聞黃鳥鳴,全做相思曲……」
她也曾經那樣全心全意吟念著這首詩,一遍又一遍,反覆琢磨,細細體會詩中深意。
春思春思,到底是怎樣纏綿的相思之情啊……
她朦朧想著,忽地感覺唇瓣異常乾燥。「水……我想要水。」生理的渴求不知不覺化為言語。
「你要水嗎?等會兒,我馬上倒給你。」溫柔的嗓音立刻回應她的渴求,不一會兒,涼涼的液體點上她焦乾的唇。
當甘醇甜美的涼水順著她同樣焦渴的喉頭滑落,她終於有了氣力張開沉重的眼瞼。
映入她眼瞳的是一張蘊著濃濃笑意的朗朗面容,「你醒啦?」
「夏——停雲。」她細聲喚著,微弱的嗓音幾乎像是某種歎息。
「好多了嗎?」
她點點頭,撐起上半身,「好多了。」
他先是伸手探探她額頭,接著滿意地頷首,「你睡了一整夜,燒總算退了。」
她流轉眸光,「他一直在這裡?」
「不是你要我別走嗎?」
「你就那樣守了我一整夜了?」她嗓音微變,不敢置信。
他只是淡淡一笑。
她咬唇沉吟,半晌,明媚秋水重新凝定他,「方纔是你吟詩?」
「吟詩?」他黑眸璀光一閃,嘴角掀起半自嘲的弧度,「正是在下不才我。」
「你吟的詩可是……可是……」
「可是春思?」他主動接下去然後微微頷首,「不錯,正是『春思』。」
「你怎麼知道這首詩?」
「我不知道啊。」他自然地回應,「是這把扇子上題的。」
「扇子?」喬翎一怔,這才發現他手上握著把精緻的布扇,上頭有她親筆題的字。她俏臉一紅,連忙伸手搶過,「那是我的——」
「我知道。」夏停雲任由她搶回,依舊笑吟吟地,「是小兄弟的意中人送的吧?」
「意中人?」
「這樣溫婉的詩,這樣柔媚的字,肯定是個女人題的。」夏停雲凝望著她:「小兄弟既如此重視,還隨身帶著,肯定是意中人所贈。」
「才不是,你別胡思亂想。」
「真不是?」
「不是。」
「莫非是你自己題的?」
「是又怎樣?」
夏停雲一怔,「不會吧,看那扇上的字雖然有幾分挺拔,但還是柔媚居多,怎樣也不像是男人手筆啊。」
當然不是!因為她本是女兒身啊。
喬翎暗暗在心裡駁斥,嘴上卻不敢回一句話,只能低著頭,怔怔地看著扇上那首在與他初次見面後親自題上的「春思」。
當時的她深陷在對他濃濃仰慕與思念的心緒中,腦海裡鎮日縈繞著他英挺的身影、俊朗的容顏,套句月牙兒嘲弄她的話——她,是害上相思病了。
她承認自己當時確實對他存有某種幻想,某種渴望,但那奇異的感覺該在新婚那天早上便消失得幹幹淨了不是嗎?她不是對自己發誓從今後要恨他報復他,絕不讓他日子好過嗎?
為什麼還要將這把扇子隨身帶著?為什麼寧願冒雨趕路也要追上他?
莫非她……依然不能對他忘情?
一念及此,喬翎心一凜,驀地揚起星眸,怔怔瞧著夏停雲。
夏停雲被瞧得竟有些心慌意亂起來:「怎麼,難道你真不肯承認這是意中人送你的?」
「我說過了,我沒有意中人。」
「不必瞞我啊,小兄弟,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看你也差不多二十歲了,有意中人是很正常的。」
喬翎冷哼一聲,反問他,「那你呢?你不也說過自己沒有意中人?」
「我?」夏停雲一愣,「我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我討厭女人。」
這回輪到喬翎發怔了,「你討厭女人?」
「你不覺得女人真的很麻煩嗎?」他搖頭歎息,彷彿真的深受其擾,「又愛哭又愛說謊,又任性——唉,我可懶得費神去哄她們。」
這就是他逃婚的原因嗎?因為他討厭女人,不想費神去應付女人,包括自己的妻子?
是這樣嗎?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夏——」她猶豫了一會兒,終於低喚了一聲,「夏大哥。」
湛然黑眸倏地亮起璀光,「你終於肯叫我一聲大哥了。」
她沒說話,玫瑰嘴角微微一揚。
「那麼從今以後,我們就兄弟相稱嘍。」他不禁跟著微笑,「你喚我一聲大哥,我則稱呼你為賢弟。」
「好。」她淡淡應一聲。
夏停雲心情更加飛揚,唇間逸出豪氣之語,「從今後我們義結金蘭,同生共死。來,擊掌為誓。」
喬點點頭,伸手與他擊掌,秀顏上的微笑更加粲然,有若暖暖春陽溫熱他一顆心。
夏停雲有片刻失魂落魄,「賢弟,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她蒼白的臉頰淡淡染上紅霞,「真的?」
「真的。」夏停雲加強語氣,一面在腦海中搜尋著形容詞,「就像……就像春陽一般。」
「春陽?」她輕輕佻眉。
「對啊,春陽。」他點點頭,嘴角拉起迷人的弧度,「任是怎樣嚴酷的冬雪,恐怕也會輕易便教你給融化了。」
「你……大哥這樣說真是折煞小弟了。」
「是真的。」夏停雲微笑加深,絲毫沒察覺到喬翎語音發顫。「這輩子我還從沒見過哪個男人能笑得像你這般燦爛好看,就連我那個專勾女人魂魄的損友李琛都不及你十分之一。」
「李琛?」
「趙王的兒子,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朋友。」夏停雲笑著解釋,「這傢伙跟我不同,可愛極了女人。他常說女人是用來疼、用來寵的,何必要來交心?連多說話也不必。」
「我不贊成。」喬翎激烈地反駁,「他把女人當什麼啦?寵物還是什麼的?女人當然能交心,跟女人說話也未必就浪費時間。」
「同意。」
「同意?」喬翎一愣沒料到竟會得到這樣的回應,「你不是討厭女人嗎?」
「那是指當女人是你的情人或妻子時,如果是女性朋友,又另當別論啦。」
「女性朋友?」
「比如說品薇吧,跟她在一起就一點也不煩。」
「品薇?」聽到這個完全女性化的名字,喬翎心中不覺泛起一股奇特的滋味,像是嫉妒,又似慌亂,「她是誰?」她低聲問,語音幾乎梗在喉中。
「劉品薇,我的朋友。」夏停雲微笑迷人,「事實上我這一次下江南,部分原因也是為了到揚州去看看她。」
第四章
揚州城。
位於長江與運河交會處的揚州,是南方最熱鬧繁華的城市,尤其風景秀麗,更添迷人風韻。
一座寧馨秀麗的城市。
沒想到才過了幾個月,她竟又回到這個從小生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