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好!不愧是定遠將軍的兒子,嫉惡如仇。」齊威怒啐一口,「有機會,我們再來好好算算這筆賬吧。」語畢,他用力一甩衣袖,「走!」
他也不等倒在雪地的手下們跟上,一個人便怒氣沖沖,大踏步離去。
好一會兒,一群狼狽的狂徒方才勉力爬起,一個個跟隨奔逃而去。
喬翎怔怔地望著幾個人零落離去的背影,一時間不敢相信一場危機竟如此戲劇化地落幕。
直到男子伸手攙扶起她,她才恍然回神。
「這位小兄弟,你沒事吧?」男子溫和地問。
她搖搖頭,茫然望著眼前劍眉星目、丰姿俊朗的男子。他一身深藍鶴憋,襯得原先清朗的五官更加神采照人,但眉宇卻微微糾結著,刻畫著對她這個陌生人的真切關懷。
「我沒事。」她喃喃應道,半迷惘地。
「沒事就好。」男子方唇微微一揚,幾乎奪走她的呼吸。「究竟怎麼回事?小兄弟是怎麼惹上那群地痞流氓的。」
「我——」她想說話,語音卻一時暗啞,只得輕輕咳了幾聲。
男子還以為她是驚魂未定,「對不起,我不該逼問你的。」他歉疚極了,「你一定受驚了,該先喝杯熱茶定定神才是。」
「啊,沒關係。」她連忙搖頭,「我沒事,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一見到了他便彷彿被奪去說話的能力,連順暢呼吸也不能?
這簡直太失顏面了——她喬翎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女人,怎麼會見了一名陌生男子便不知所措,活像個初次見著異性的姑娘家?
「不如我請小兄弟喝杯茶吧。」男子彷彿沒察覺她的異樣,湛朗黑眸儘是熱情誠懇,「這附近一家『憩賢樓』不錯,茶點挺精緻的……」
喬翎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家「憩緊樓」的,只是當她終於回過神來時,已然與男子坐定二樓,各據方桌一角,執杯對飲。
桌上,除了一過來香氣四溢的龍井外,還有幾碟精緻的點心,都是她在江南不曾見過的口味。
可是她根本沒心思品嚐,壓根也忘了自己沒吃午膳的事實,只靜靜飲著熱茶,讓溫暖的液體熨貼五臟六腑,平抑她略微激動的心緒。
「如此說來,你是為了救一個年輕姑娘才招惹上他們那些人的?」
他低沉的嗓音輕輕拂過她耳畔,她心一跳,幾乎逸出一聲歎息。
怎會有人的聲音如此好聽?平和悅耳,宛如最蕩人心魂的天籟。
「我知道自己不自量力。」她微微羞赧地低訴,「可就沒辦法視而不見。」
「不,小兄弟這樣的義行值得我輩傚法。」他微笑著,星眸中儘是欣賞與贊同,「夏某十分佩服。」
夏某?他姓夏?
喬翎一愣,腦海忽然閃過方才齊威說過的話,他說這名男子不愧是定遠將軍的兒子,莫非……莫非他竟是……
不,她不敢相信,不可能如此巧合。
她一直想打探那個人消息,一直想瞭解他是怎麼樣一個男人,可她從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巧遇他——
她悄悄深呼吸,好不容易開口,「兄台貴姓夏?」
「夏停雲。」男子露齒一笑,迷人的方唇抖落讓她芳心大震的姓名,「想與小兄弟你做個朋友。」
夏停雲?他就是夏停雲?就是老父為她安排的成親對像?
她又驚又喜,又是不敢相信,心臟怦然狂跳起來,幾乎蹦出胸膛。
「小兄弟你呢?貴姓大名?」
「我姓喬,喬……令羽。」她猶豫半晌,終究沒說出自己的閨名,是不敢,也是不好意思。
聽見她的姓氏,夏停雲眸中光芒夾。「小兄弟姓喬?不知可是新近適入長安的喬英家人?不知可識得喬英的閨女喬翎?」
「我——不認識。」她心跳狂亂,不覺咬唇說謊,「那喬翎怎麼樣了?為什麼你特別問起她?」
夏停雲凝望她片刻,黑眸掠過一道這異樣光彩,而後終於搖頭,「不,沒什麼。」他執起細緻陶杯飲了一口,「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什麼?」她忍不住追問。
他沉吟許久,嘴角終於牽起一絲半無奈的苦笑,「不滿我說,那喬翎是我的未婚妻。」
喬翎執杯的手一顫,「未婚妻?」
「是老父私自為我訂下的親事。」他淡淡說著。
她敏感地聽出他話中的不情願,「你不喜歡這門親事?」
「是不喜歡。」
她感覺胸膛忽遭重擊,「為什麼?」
「我從來沒想過要成親,更何況是娶一個從來沒見過面的女人。」
「既然如此,為何答應這門親事?」
「為了報恩。」夏停雲語多無奈,「我父親年輕時欠了喬英救命恩情。兩家既定下婚盟,我便不能單方面毀婚。」
「原來如此。」
喬翎點點頭,原來他跟她一樣並非心甘情願。
「你有意中人嗎?」
「這倒沒有。」
突如其來的喜悅攫住了喬翎,瑰色的唇角輕輕一揚,「為什麼要對我這個初次見面的人說這些呢?」
夏停雲一震,「我也不知道。」他凝望她半晌,「總覺得與小兄弟意氣相投,好像什麼話都能說似的。」
她身子一顫,不覺想躲避他若有深意的眸光,低垂眼瞼。
「喬兄弟如果不嫌棄的話,停雲倒想厚著臉皮做你哥哥,咱們結拜拜為義兄弟如何?」
「我——不想做你兄弟。」
「為什麼?」夏停雲一時激動,忘情攫住她的手腕,「兄弟不喜歡我?」
她一驚,連忙掙脫他的掌握。
夏停雲也察覺自己失態了。「對不起。」他歉然地連忙收回手,卻又忍不住回味方才一時感受到的溫軟細柔,愣愣地發怔。
喬翎自眼瞼下偷瞧他,「你怎麼了?」
夏停雲不答話,怔怔地瞧著對面的「喬令羽」,眸光緩緩梭巡過他清朗的翠眉,燦美的星眸,小巧的挺鼻,柔軟的菱唇,乃至於晶瑩剔透的肌膚。
她被他看得心慌意亂,「你幹嘛這樣看著我啊!」
「小兄弟,你長得真的挺俊俏,難怪齊威會對你起了非分之想……就連你的聲音……」
「我的聲音怎地?」
「對一個男人而言似乎過於清亮了——」
她聞言面容一整,「這是什麼意思?你也覺得我像個姑娘家?」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夏停雲連忙搖手,慌亂地道歉,「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只是,只是——」他不知該如何解釋,茫然住口。
而她心頭忽地一熱,面頰染上淡淡紅暈。
不知怎地,齊威說她像個女人時那邪魅的眼神祇讓她覺得嘔心,可是夏停雲這麼說時,她反而忍不住一陣怦然主動。
他看她的眼神讓她飄飄然地,恍若飲了醇酒般醺然。
第二章
月牙兒微笑望著眼前靜靜坐在床沿的女人,她垂著螓首,雙手安安分分地平放膝上,正襟危坐。
她不記得何時曾見過她這位姐姐如此文雅安靜,通常她都是意氣風發的,不是與一群男子飆馬比賽馬球,便是男裝打扮出門四處遊覽,一刻也靜不下來。
碓,這位英氣絲毫不遜男子的巾幗女子,原來也有嫁為人婦的一天。
原來當她戴上鳳冠,裹上嫁裳,一樣有新嫁娘的嬌羞文雅、一樣會緊張不安,內心滿是期待。
月牙兒想起一個月前喬翎終於允婚那天,她曾忍不住調侃,「翎姐,不是說過絕不嫁的嗎?怎麼態度忽然轉變了?」
「我何時說絕不嫁的?」喬翎面頰泛紅,星眸爍著夢幻般輝芒,「只說絕不糊塗地嫁。」
「那現在就不糊塗啦?」
「當然嘍,因為那人可是我親自審核過的。」
喬翎微微頷首,一面輕聲敘述當日與夏停雲之巧遇,說到英雄救美處,那總是璀亮的美眸竟還閃過一絲平常難以得見的羞澀。
更有一回,月牙兒進到喬翎闊朗的書房內,無意間瞥見她題在扇上勁拔卻又不失柔媚的墨跡。
雪罷枝即青,冰開水便綠。復聞黃鳥嗚,全做相思曲。
王僧儒的「春恩」——這女人在想些什麼,在什麼樣的心情下寫出這首詩,明眼人不思便知。
月牙兒禁不住淺淺微笑。
看樣子翎姐是淪陷了,一顆芳心就此繫在未婚夫婿身上。
她忍不住為她高興,女人——即便是像翎姐這般英氣勃勃的女人——總歸一天是要嫁的,要能嫁得一個真心所愛的男子,才是真正幸福。
而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多少女子只能為了父母之命而嫁,為了這個社會的禮儀規範而嫁,為了圖個不愁吃穿的生活而嫁。
能真正嫁給自己喜歡男人的女子,古今算來大概沒有幾個。
翎姐是幸福的,而她也誠心為她祝福。
她只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如她一般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只是——那是不可能的。
月牙兒悄然歎息,月牙兒只能是月牙兒……
「月牙兒,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喬翎略帶焦躁的嗓音拉回她恍惚的心神,她怔了怔,起身輕輕推窗,確認著月兒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