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你別管!」他爬梳頭髮,語氣微微煩躁,「我說過只是假設性問題,你回答就是了。」
「問我怎麼做?這個很難,修一,你知道我從來沒砸過任何一項任務。」
「我知道。」他翻翻白眼。很明顯問錯人了。「這麼說吧,你因此心情很不好,你會怎麼振作起來?」
「……」
「你說話啊!譚梨。」
她沒說話,只是忽然笑了,笑聲清脆,恣意率性,略略帶著嘲弄意味。
她彷彿察覺了什麼……
石修一驀地有些尷尬,更難掩憤怒,「你笑什麼?」
「沒什麼。」她連忙止住笑,咳了兩聲,「你說假設性的問題?」
「嗯哼。」
「心理測驗?」
「沒錯。」
「那麼,我會希望這樣……」
***
「謝謝你,總……元朗。」她仰頭,對特地下車為她開門的男人笑道,嬌小的身軀在他的幫助下跨出車廂。「今天的晚餐很棒,讓你破費了。」
「算是我的賄賂吧。」魏元朗笑,星眸深亮,「這個案子不好做,以後你們這個小組會滿辛苦的,加油囉。」
「嗯,我知道。」
「要我送你上樓嗎?」
她一愣,「啊,不用了。」直覺抬頭仰望位於四樓的陽台,發現那暖暖透出窗扉的燈光後,心臟忽地一扯。「我自己上去就行了。」收回眸光,她對面前玉樹臨風的男人微笑。
「好,那你自己小心。」魏元朗點頭,一面回身自車廂裡取出一瓶紅酒,「這個你買的,別忘了。」
「謝謝。」她接過紅酒,「晚安,再見。」
白色車影淡去後,她轉身,一面低低哼唱著不成調的曲子,一面步履輕快地上樓。
她心情很好,客戶決定採納她的方案,上司要她帶領工作小組,然後又請她上一家很棒的日本餐廳吃了一頓很美味的料理。
那個晶瑩剔透的湯豆腐,到現在依然在她口頰之間留香。
真是太好了。
櫻唇勾勒著淺淺的笑,一鼓作氣爬上四樓後,她發現家門已為她打開,一個男人正倚在門旁等她。
他正等著她。當她回家時,有人等著她。
她好開心。
「修一!」整晚在胸腔澱積的愉悅驀地流洩,她舉起手中的紅酒,興高采烈,「我帶了紅酒回來,我們來慶祝!」一面說,她一面奔進屋裡,在客廳桌上擱下紅酒,脫下大衣,然後轉身。
映入眸底的陰沉臉孔令她倏地一怔。
「怎麼了?」他為什麼一臉嚴肅?
他沒說話,反手關上兩扇大門。
鏗鏘聲響宛如某種利器,撞痛她的心,她顰眉。
「你……心情不好嗎?」小心翼翼地瞅著他。
他瞪著她,「你看來心情很好。」
「嗯,我……今天的報告很順利,所以……」她咬了咬唇,「真是謝謝你了,修一。」凝定他的眼眸蘊著感激,卻也困惑。
他究竟怎麼了?
眸光一轉,這才發現餐桌上擺著幾道菜,都是微波食品,看來早已涼了,卻沒有動過的痕跡。
這是他特地為她準備的嗎?他準備了晚餐等她,她卻沒告訴他一聲她會晚歸。
難言的內疚忽地在心頭漫開,有點疼。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等我一起吃飯。」她急急解釋,歉然的眼神祈求他的諒解,「因為我拿下了這個案子,老闆請我吃日本料理……」兩道忽然凌厲的眸光令她住了口。
「所以剛剛送你回來的,就是你老闆?」
「啊,你都看到了。」
「不錯嘛,高高帥帥,挺好。」
他帶著諷刺的語氣讓她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叫什麼……魏元朗是吧?」
「嗯。」
「能跟自己仰慕的白馬王子一起用餐,你一定很開心了。」他微笑,笑意卻不及眼眸。
「修一……」
「不好意思,我肚子餓了,想吃飯了。」
「啊,我幫你熱一熱。」說著,她就要動手。
他卻輕輕格開她的手臂,「不必了,你忙了一整天應該累了,去洗澡吧。」
「我……」她凝望他,輕輕咬住下唇。
她想道歉,想跟他一起喝紅酒,跟他分享今天的一切……有太多話想跟他說,可他的眼神如此凌銳,嗓音如此冷淡,教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茫然轉身,拾起方才隨意甩落沙發的大衣,卻忽地發現玻璃桌上有一包長長的東西。
她瞪著,胸膛驀地緊窒,旋身,望向那個陰驚地坐在餐桌邊進食的男人。
「修一,你是不是……你以為我今天搞砸了嗎?」
筷子凝在半空,好一會兒,他才抬頭,拋給她一貫的譏誚眼神,「我當然這麼以為啦。沒想到你這樣都能安全過關,看來你們那個客戶還滿好說話的。」
她眨眨眼,不語。
他的譏誚從來不曾真正傷到她,這一回,反而還讓她鼻尖淡淡一酸。
原來他以為她搞砸了,原來他以為她今天心情會很不好,所以他才等她回來吃飯,所以他才為她準備了晚餐,所以他才買了那個想振作她的精神。
他對她這麼好,可她卻讓他餓著肚子等她,連一通電話也不打……
一念及此,她忽地承受不住了,承受不了那排山倒海襲向她的感動,那滿滿的、威脅要氾濫的浪潮,讓她呼吸困難,心好疼好疼。
她激動地奔向他,「修一,你陪我玩好嗎?」主動拉住他的手,她急切地,期盼地盯著他。
他似乎有些愕然,皺著眉瞪她,「你沒頭沒腦說什麼啊?」
「那個。」藕臂指向客廳桌上,「陪我玩。」
「那個?」認清了她手指的東西後,黝黑的頰不著痕跡地一紅,「那是我下樓買東西時,一個小鬼硬要賣給我的,煩死了。」他驀地站起身,直直走向客廳,拿起擱在桌上的物品重重往垃圾桶一拋,「丟了算了!」
「不要丟!怎麼能丟呢?」她連忙跟過去把它拾起,揚起頭,望向他的明眸瑩瑩,粉頰嫣紅,「我好久沒玩這個了,一直……一直很想玩呢。陪我玩吧。」她微笑央求,好甜,好嬌,好可愛的笑容。
他看呆了。
***
燦爛的煙花在夜色中綻放,明亮,卻也迷濛。明亮如天幕星辰,迷濛若桃色美夢。
為什麼女人都愛玩這個?簡直蠢透了!
雙手環抱胸前,石修一以某種不屑的神態鄙夷地看著在狹窄的陽台上玩仙女棒玩得不亦樂乎的葉盼晴。
她蹲在地上,盯著火樹銀花,瞳眸隨著煙火的燦爛而璀亮,也隨著它的黯淡而朦朧。
「你不玩嗎?」好一會兒,她終於發現他只是靠在一旁默默瞪著她,仰起微微紼紅的臉。
「有什麼好玩的?」他撇撇嘴,「又不是孩子了。」
「仙女棒很有趣的。」
「一下子就燒完了。哪裡有趣?」
「就是因為它一下子就燒完,才有趣。」她微笑,輕輕搖了搖手中的仙女棒,搖落火光點點,「愈是短暫的美,愈讓人印象深刻,不是嗎?」
他挑眉。
「在看著這些火花的時候,我會好開心,然後,看著它一點一點滅了,又忍不住傷感。」
「那不是自找麻煩嗎?明知會傷感,幹嘛還玩?」
她沒說話,靜靜望著仙女棒,煙花隨著時間飛逝,愈發華麗燦美,然後,就像天際劃過的流星,漸漸暗了、滅了。
她把燃盡的仙女棒放在地上,這才轉過頭,面對凝著一張臉的石修一。
「你要不要喝紅酒?我們開紅酒暍好嗎?」
「我去開好了。你繼續玩。」
「嗯。」她看著他修長的身影離去,眼眸含煙。好一會兒,她站起身,走向客廳,選了一張CD送入音響。
溫柔的旋律輕緩地在室內迴旋,是一首英文老歌,主唱的女歌手嗓音微微沙啞。
她按下重複鍵,讓它一次又一次播放。
石修一注意到了,一面拿開瓶器開紅酒,一面問道:「你很喜歡這首歌?」
「你聽過嗎?」她旋過容顏,對他淡淡地笑。
「聽過啊,I'veNeverBeenToMe。一個老女人的碎碎念。」
老女人的碎碎念?他的說法令她不禁莞爾,唇畔笑痕更深。這首歌的歌詞是一個歷盡滄桑的女人對一個年輕女孩的諄諄告誡,她告訴女孩,她曾經到過許多地方,做過許多事,她追求人生所有的燦爛,可最後卻發現,原來她最想要的,一直沒得到。
「這是我媽媽最喜歡的歌,在她臨終前纏綿病榻時,她一遍又一遍地聽這首歌,一遞又一遞。」她低聲說,在沙發上坐下,捧起斟到半滿的紅酒杯,緩緩啜飲。
她竟主動談起她母親!
石修一盯住她,深眸掠過一絲異芒。他知道「公主的頤望」是她母親留給她的遺物,或者他可以藉此問出一些線索。
他滿意地微笑,修長的身軀倚靠窗扉,狀若漫不經心,精神卻宛如認定獵物的花豹,悄悄繃緊。
「你媽媽是什麼樣的人?」
「她……很漂亮。」她揚起頭,「你如果看到她一定不會相信我們是母女。她是那麼明亮、耀眼的人物,走到哪裡都是視覺的焦點,而我,只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