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你……你瘋了!」面對藺長風莫名其妙的質問,戚艷眉又驚又懼,纖細的身子更加蜷縮在一起,她咬著牙,拚命克制牙關的激顫,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忍住,「你瘋了……」她喃喃,恐懼的淚水泛上眼眸,「我要行飛,我要見行飛……他人呢?他在哪兒?」她銳喊著,嗓音瀕臨歇斯底里。
「他不在這兒!他去送死了!」
狂怒的咆哮如暮鼓晨鐘,霎時敲醒了戚艷眉的神魂,她揚起螓首,滿臉不可置信,「你說……你說什麼?」
「我說楚行飛去送死了!」藺長風怒吼,驀地蹲下身子,雙臂用力搖晃她,「你不懂嗎?你連這也聽不懂嗎?我拿你的性命要脅他,要他替我頂罪,結果他竟然就乖乖去了,臨走時還要我好好照顧你……哈!他居然要我照顧你?」他的嗓音滿蘊嘲諷與譏刺,「他見鬼的究竟是哪一種白癡?竟把自己的心上人托付給一個要他去死的魔鬼……」
戚艷眉聽著,茫然不語,纖弱的身子任他粗魯地搖晃,「為什麼?」她喃喃,雙眸無神地凝望前方,「行飛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
她念著、想著,神色茫然而迷惘,可心海浪濤卻一波高過一波,捲起瘋狂漩渦,緩緩搗進內心深處。
而她一顆柔軟的心,隨著瘋狂的漩渦與波濤,逐漸被扯裂……
當最可怕的痛楚清晰明透地襲向她時,她驀地明白了,喉間逼出痛徹心肺的沙啞吶喊。
「是你,是因為你,是因為你!」她痛喊,水與火交融的黑眸憎恨地瞪向藺長風,「你究竟想怎麼樣?就算……就算行飛欠你,可他……他還得難道還不夠嗎?三年前他替你頂罪入獄,三年後你還要他再來一次……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分嗎?你……」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狂暴的怒吼驀地截去戚艷眉充滿憤恨的話語,可她不怕,一顆空空落落的心除了痛楚,什麼也感受不到了。
她只是摀住雙耳,任淚水一顆顆滑落玉頰,「行飛是因為你才自願去送死的……你聽懂了嗎?」她垂落螓首,心痛地哽咽著,「那時候他……早就猜出殺他父親的人是你,他……什麼都不肯說,寧願自己坐牢,因為他……他一直覺得自己對不起……對不起哥哥……」
「啊──啊──」
漫天狂吼驀地響起,幾乎震碎紐約清冷的黑夜,而迴旋於氣流中的無限悔恨與哀痛,令每個偶然聽聞的人都禁不住一陣莫名心酸。
※※※
雪。
楚行飛仰首,任冰沁的雪花靜靜地落上俊顏,靜靜覆上他濃密的眼睫、挺直的鼻、迷人的唇,然後緩緩地消融。
初冬的第一場雪,如同上帝降下的恩典,洗盡紐約蒙塵的墮落與罪惡,將整座城市還原成一片純潔無瑕。
就像戚艷眉。
眼底不知怎地忽然烙上她純真清麗的嬌容,對他淺淺地微笑著。
他一陣心動,嘴角淡淡一牽,回應她無瑕的笑容。
他閉眸,在心底暗暗感謝上蒼,在這一刻,為他送上她最甜美清純的微笑。
他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她的微笑了。一旦他踏入面前這棟高聳入雲的大樓後,即使事先埋伏的炸彈沒有奪去他的性命,FBI也會剝奪他身心的自由。
不是死,就是入獄,在他面前沒有第三條路。
但這是他自己選擇的,是他自願的,怨不得人。他不怨的,不怨長風,也不怨上天,他唯一可惜的,是無法繼續照顧艷眉。
純美的、可人的艷眉,是她令他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嘗到了愛的滋味,是她為他灰暗的生命帶來無限璀璨陽光。
他愛她,深深愛著她,只可惜無法照顧她,無法一輩子寵她疼她,將她捧在掌心裡細細呵護──
艷眉,艷眉,原諒我,原諒我……
一面在心中默念,他一面舉起步履,在週遭各方人馬緊凝呼吸的注視下,踏進藺長風指定他踏入的大樓──
「不要!行飛!」
瘋狂而驚恐的銳喊劃破雪夜寂靜的空氣,留住楚行飛灑脫的步履,他旋過身,震驚地發現一抹白色身影正急切地朝他翩然奔來。
「不要進去!行飛,你不能進去!」白衣女子驚慌地喊著,不停朝他奔來,直到整個人棲息於他懷裡。
「不要,行飛,不要──」她緊緊地擁住他,緊緊的,彷彿害怕自己一鬆手他便會消失無蹤。
「你怎麼來了?艷眉。」抱著懷中抖顫不已的嬌軀,楚行飛又是心疼又是迷惑,「長風呢?」
她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一逕搖著頭,語音急促而凌亂,「不要進去,行飛,他說裡面有炸彈……」
楚行飛聽聞,更驚訝了,不明白藺長風為什麼放她出來,又為什麼告訴她這些,他啟唇,正想再度詢問時,一個挺拔的黑色身影忽地進駐他眼眸。
他愕然,迎視那張不該出現在此的嚴凜臉龐,「你為什麼也來了?」
「來問你一件事。」藺長風語氣漠然,面無表情。
楚行飛蹙眉,「什麼事?」
「三年前那樁謀殺案。」藺長風簡潔地說,灰眸緊緊瞅住他,彷彿不欲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神情變化,「你知道兇手是誰嗎?」
他默然不語。
「回答我!」他的默然似乎激怒了藺長風,語氣略略高昂。
「知道又怎樣?」他終於回應了,卻是這麼雲淡風清的一句。
「你……」灰眸掠過複雜暗影,「既然知道兇手是誰,為什麼當初不招出來?」
他聳聳肩,「沒人問我啊。」
藺長風瞪他,不敢相信自己咬牙切齒的逼問得到的竟是這樣滿不在乎的回應,他瞪視楚行飛,瞪著他那張總是玩世不恭、讓人無法猜透的俊逸容顏,良久,忽地一彎唇,洩落一陣冰激狂笑。
他笑了好久,好久,笑聲由高昂的清朗逐漸轉為低沉的滄涼,接著,緩緩消失,融逸於靜謐的雪夜。
他停住笑聲,灰眸凝視楚行飛,意味深長,如兩汪萬年寒泉,教人無法輕易參透。
「走。」他突如其來開口,卻是如此簡單卻讓人不明白的一個字。
「什麼意思?」楚行飛怔然。
「走,離開這兒!」藺長風沉聲低吼,嘴角翻飛嘲弄笑意,「你聽不懂嗎?」
「但是……」
「沒有但是。」他冰冷地說,「這棟建築還有一分鐘就要爆炸了。」
「那……你呢?」楚行飛瞪他。
「我要進去。」
「什麼?」滿不在乎的面具掉落,露出一張全然慌張的俊顏,他伸展手臂,扯住藺長風意欲旋開的身子,「你做什麼?長風,你不是要我進去嗎?」
「我現在要你走!」藺長風逐退他,嗓音雖仍冷冽,已難掩一絲淡淡的慌亂。
距離爆炸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
可楚行飛卻堅持不肯離去,固執地問道,「那你呢?」
「該死!你還不快走?」他忽地詛咒,射向楚行飛的灰眸燃著烈焰,「你現在還不走,難道要戚艷眉陪你一起死在這兒嗎?」
「我不走!」楚行飛直視他,絲毫不為所動,「除非你一起走。」
「快走!」藺長風狂吼一聲,驀地展臂用力一推,將兩人推得遠遠的,接著挺拔的身軀迅速一轉,直直朝前方的摩天大樓行去。
「不要!」
隨著楚行飛心魂俱碎的狂吼響起的是一陣震天的爆炸聲,拔峰而起,震撼了紐約市安靜寂寞的深夜,震碎了摩天大樓最高數層樓的黑色玻璃,也震動了守在大樓附近的各方人馬。所有人都慌了,尖叫聲、詛咒聲,此起彼落,無數的身影交錯移動著,確認著自己,也確認著同伴是否還安然健在。
「……艷眉,你還好吧?」在最初的震驚過後,趴落在地的楚行飛第一個念頭便是爆炸時他緊緊護在懷中的戚艷眉,他撐持起身子,焦急地檢視著懷中人兒,「你有沒有受傷?」
「沒……沒事。」戚艷眉揚起沾染雪花的容顏,朝他送去一抹清甜微笑,「我沒事。」
楚行飛深吸一口氣,懸在半空中的心才剛剛安落,立刻又緊張地升高,「長風!」他銳喊一聲,連忙站直身子,藍眸慌亂地梭巡著,尋找著藺長風修長墨黑的身影。
他找著,可濃密的硝煙卻模糊了視界,而當藍眸在一陣匆忙的梭巡後依然無法映入令他關切懸念的身影,一顆心開始逐漸沉落。
該不會……長風該不會……
正這麼驚慌想著,眼前濃霧因風短暫一散,墨黑色的身影驀地映入他眼瞳。
他正跪倒在地,懷中抱著一個受了重傷的女人,神情像是悲痛,又似迷惘。
那是──寒蟬。
楚行飛一眼便認出躺在地上的女人正是那一向在藺長風身後形影不離的得力助手。
她受傷了──為了救藺長風?
天!
楚行飛感歎著,但眼前混亂的情況已不容他再多加思考,他微蹲身子,橫臂抱起戚艷眉因極度驚嚇而虛軟的身子,正欲邁開步履時,一個高大的人影閃至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