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而每一棟,述說的都是絕代風華。
從二十世紀中葉便叱吒於美國東岸的商業世家戚氏,從第二代的掌門人戚成周於七0年代在第五大道入主這棟有著濃厚維多利亞風格的名貴豪宅後,這棟白牆琉璃藍瓦的建築便躋身紐約上流社會的重要社交場合之一。
其知名度更在戚成周與名參議員大衛.戴維斯之女蘇菲亞的世紀婚禮後更上一層樓。
才剛剛從哈佛法學院畢業的蘇菲亞完婚後立即成為戚家動見觀瞻的女主人,其在自宅舉辦的社交宴會往往引領紐約社交界之風騷,更是各家小報雜誌津津樂道的八卦話題。
在蘇菲亞於八年前當選紐約市眾議員前,戚家宴會的邀請函早成了各方人馬覬覦的目標。
除非是能影響政商兩界的知名人物,否則要拿到戚家宴會有限的邀請函的機會簡直微乎其微。這也就表示,能拿到邀請函的人其影響力絕對不容小覷。
戚家社交宴的邀請函成了身份地位的表徵。
而他何德何能,竟有幸進入這棟不容等閒人物擅入的風光豪宅?
楚行飛一勾嘴角,欣賞著窗外中央公園美麗動人的景致,臨立於落地玻璃窗前的俊挺身影顯得既瀟灑又優閒,雖是穿著一身破舊的衣衫,那悠然佇立的姿態卻沒有絲毫的格格不入,彷彿與這棟精緻優雅的豪宅融為一體。
他看著窗外,背脊挺直,神態閑雅,湛深的藍眸漫上一層薄霧,恍若陷入沉思。
直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喚回他的心神,楚行飛轉過身,望著不久前方才初次見面的女人。
她已換下外出服,但仍是一身白,潔白的七分袖針織上衫,潔白的棉質長裙,唯有唇上一點櫻紅為外貌清麗動人的她增添些微色彩。
她是個很美的女人。仔細打量過戚艷眉後,楚行飛得到這樣的結論。
她不僅很美,還有種一塵不染的純淨氣質,當她嫻靜優雅地站在那兒,一個人實在很難相信眼前的形影竟不是天界仙女,而只是紅塵俗世一個傾城美人。
她的眼瞳,是不屬於人間的透明澄澈,烏黑秀髮鑲嵌的清麗容顏,是天上也難尋的極品。
凝望著她,楚行飛有片刻的恍惚,不知怎地,他忽然有種渴盼希望她別開口,就這麼永恆地立於他面前,永恆地與他對望。
但她還是開口了,並且也移開了與他交接的眼眸,頰畔淡淡染上嫣紅,幾乎可說是倉皇的。
她為什麼總像只驚弓之鳥?他真有如此可怕?
楚行飛劍眉一緊,聽著清柔嗓音自她優美的唇間迸落。
「你……要不要坐下?」她問,修長的指尖指著不遠處的義大利真皮沙發。
他眸光隨之一掃,嘴角掀起嘲弄的弧度,「你要我坐下?不怕我這一身污穢弄髒了貴府的名貴傢俱?」
「你──」她揚起眼瞼,眸光迅速一轉,瞥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著,「我不覺得你髒。」
「哦?你不覺得?」
「可是你穿的跟從前很不一樣……」
「你又知道我從前怎麼穿了?」
「我看過你的相片。」她垂首說道,交握的玉手彷彿正──緊緊互絞著?
楚行飛俊朗的眉宇蹙得更緊了,他默然不語,冷冷瞪著眼前情緒倉皇緊張的女人。
他久久不語的反應似乎困擾了她,墨黑眼睫一顫,猶豫的眸光朝他瞥去,「你現在住在哪裡?」
「遊民收容所。」
「遊民收容所?」她輕輕咬唇,「可是那是流浪漢住的地方啊。」
「我就是流浪漢。」他冷淡地說。
「啊。」她應了一聲,彷彿頗覺尷尬地以一隻玉手掩住櫻唇,「對不起,我不知道你……」
「你怎麼會不知道?」他不耐煩地截斷她,「兩年半前我因為涉嫌謀殺親生父親入獄,龍門名下所有的動產、不動產全數遭政府凍結,所有資產全部被沒收了,一點不剩!現在的我不僅身無分文,連份正當職業也沒有──這一切你不都清清楚楚?」
「我知道你很可憐……」
「我不需要你的可憐!」傲氣被她柔軟的一句話挑起了,藍眸迸射激烈火苗,「我楚行飛不需要同情!不論你或任何人,明白了嗎?」
「明白……」她的臉色因他突如其來的怒氣而刷白,匆忙頷首,「我明白。」
他瞪著她,「現在可以說了吧,你腦子裡究竟打什麼主意?」
她沒有回望他,只是以右手再度指了指珍珠色沙發,「你不坐下來嗎?」
天!
楚行飛幾乎克制不住仰天長嘯的衝動,為什麼他與這個女人的溝通頻率會如此不協調?這大小姐受的究竟是哪一種見鬼的教養?為什麼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能逼得人發瘋?
彷彿感受到他的怒氣,她怯怯地瞥了他一眼,怯怯地開口,「你……如果不好好坐著的話,我沒辦法跟你解釋。」
他瞪她數秒,終於還是神色陰沉地選了其中一張靠近一盞精美立燈的沙發落坐。可她卻凝定原地不動,只是怔然地瞧著他的方位。
「幹什麼?不是你要我坐下來談的嗎?為什麼呆呆站在那兒?」
「你……那是我的位子。」她低低地說。
「什麼?」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坐的是我的位子。」
這一回楚行飛總算確定了,他沒聽錯。大小姐是在抗議他坐了不該坐的地方。但是天啊,是哪種頤指氣使的千金小姐會連一張客廳的沙發都要指定?
他抿緊唇,換了一張沙發坐下,難看的臉色足以震懾任何膽敢在此刻朝他瞥上一眼的人。
但她似乎毫無所覺,在他讓出位子後,輕移蓮步,優雅地在慣用沙發落坐,慢條斯理的動作似乎有意挑戰他的耐性。
恰巧此時穿著制服的女傭送來茶點,濃郁芬芳的奶茶以及精巧細緻的英式點心在在挑逗著楚行飛的感官。
他咬牙,「說吧。」
「你不喝點茶嗎?」
「我不想喝。」
「那嘗嘗點心吧,我們家廚子的手藝很不錯的,這些都是他的拿手點心。」
「我不餓。」語音方落,胃部傳來的咕嚕抗議立刻戳破了楚行飛的謊言。
室內氣氛陷入一片僵寂。
半晌,戚艷眉忽然提壺,主動斟了一杯香濃的奶茶,連同一盤精緻的小點心推到楚行飛面前,「你餓了。」她只是這麼簡單一句,卻輕易擊碎他小心呵護的自尊。
他不再說話,悶悶端起英國名牌威基伍出品的精緻骨瓷茶杯,啜飲一口味道芳美的奶茶,在清涼乾渴的喉嚨後,他跟著拈起幾塊點心送入嘴裡。
整個過程戚艷眉都不說話,像尊雕像靜靜坐著,只是星眸回斜,悄悄低垂眼瞼凝望著他的一舉一動。
當楚行飛終於滿足口腹之慾,拿起紙巾抹淨性感方唇時,他注意到對面的女人柔嫩的嘴角揚起一絲似有若無的微笑。
她在嘲弄他嗎?他緊聚眉峰,不悅地猜測著,藍眸更加仔細地盯緊她,卻看不出她的神情有一絲絲譏嘲諷刺。
她神情柔和,臉頰不知怎地淡淡渲染著薔薇色澤,唇角那抹奇特的微笑像只是針對自己。
她對自己笑,不是對他或任何人。
認知了這一點後,楚行飛不知自己該感到放鬆或憤怒。他只覺奇怪,為什麼戚家的大小姐會那麼不通人情世故,總像個愛幻想的小女孩,沉浸於自己的世界裡?
「你在想什麼?」他終於忍不住,直截了當地問。
她彷彿被他嚇了一跳,「什麼?」
「我問你剛剛在想什麼。」
「我沒有……我只是在想……」
「想什麼?」
「我想你一定覺得那點心很好吃。」
「哦?」他揚眉,「何以見得?」
「因為你吃得很開心,擦嘴的模樣就像只心滿意足的貓。」她淺淺地笑。
他像只心滿意足的貓?楚行飛瞪她,搜遍記憶庫也翻不出有哪個人曾經如此形容過他。瀟灑自信、玩世不恭、心機深沉……這些是外界或他的朋友曾經評斷過他這個黑幫少主的形容詞,但──說他像隻貓?
「我喜歡貓。」她加上一句,捧起漂亮的骨瓷茶杯,優雅地啜上一口。她動作如此自然平靜,彷彿渾然不曉得她淡淡一句話在楚行飛心海掀起多大的波濤。
她喜歡貓?她喜歡貓?
他翻翻白眼,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與她的對話會失控到如此局面?該說她太單純,還是太愚蠢?
不論是單純或愚蠢,他發現自己已然無法在與她進行這樣莫名其妙的對話時感到憤怒了。他無法憤怒,只覺得淡淡無奈。
「好吧,你喜歡貓。」他咕噥著,「但這應該不構成你異想天開要我當戚氏集團總裁的條件吧?」
「當然不是。」她放下茶杯,急急搖頭,「是因為我喜歡你。」
這熱情而懇切的解釋並沒有淡化楚行飛腦中一點點疑慮,反而更深濃了。
他歎息,放棄與這個女人爭辯此論點,「好吧,就算你喜歡我,也不至於要我這麼個不相干的外人擔任集團總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