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情義無價

第33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龍異人看向龍玉麟,自相見以來,她都不大說話,婉言道:「妹妹,我們分別這麼久,做哥哥的好生想念,你難道不想念哥哥?那個海島以後大可再去,我可以派遣大船護送你們,先和哥哥回京如何?」

    她沉默太久,面色也不對,別說心細如髮的龍異人察覺到她的異樣,連鳳江城也感到不對勁,握住她的手,關心問道:「不舒服嗎?」她中箭傷癒之後,身體是大不如前了。

    她一向不擅掩飾心事,突然悲從中來,眼眶中滾下兩滴淚來。

    鳳江城著了慌,握起她的手:但覺小手如冰,更認定她身體不適,忙端看她的臉色道:「頭疼得很嗎?」

    強壓下悲淒的情緒,她亦無法再強顏歡笑下去,順著鳳江城的話,扶著頭蹙眉低聲道:「我不舒服,我想先休息。」

    龍異人附和說:「三弟,你先扶玉麟回房歇著吧。有話晚上再聊,你們就在這兒住下。」

    鳳江城點頭。

    龍玉麟嬌弱無力靠在他身上,他摟著她腰肢,由侍衛引領他們到客房去。

    到了客房,他扶她躺下,掖好被子,龍玉麟握著他長年練劍而長蠻的右掌,包在兩手心裡,他也任她握著。

    「三哥,我問你一句話成不成?」

    他寵溺似的一笑,似乎覺她問得傻氣,道:「你要問什麼?」

    她的目光越過他的肩頭,落在不知名的遠方,飄渺而憂傷。「萬一——萬一有一天我先你而去,你會怎麼樣?」

    鳳江城性格嚴肅剛硬,聽她這一問,真的認真思考起她的話來。其實問題在他胸中已曾自詰過無數遍。

    他只影流浪的那一年,枕流漱石、眠風宿月,龍玉麟的倩影呢喃,始終在眼前耳邊徘徊,思念只有隨年月加深,不曾稍稍減淡。他是提得起放得下的漢子,自不會效那愚夫匹婦殉情毀身。但午夜夢迴,月下獨行,卻也總忍不住期盼伊人入夢,比翼共駒;希望她能活過來,回到自己身邊。

    如今鴛夢得諧,此生再無餘憾。但如果有一次硬生生將兩人分開,天人永隔,他自問真的能承受另一次椎心刺骨的打擊嗎?

    他笑意一斂,緩緩道:「生願同衾死同墳。」

    龍玉麟全身一顫,喚道:「三哥——」

    這句誓盟,是兩人正式成為夫妻的那一夜,在枕上鳳江城對她說的。當這個豪邁不羈的偉男子對她說出這般柔情悱惻的話時,她感動得淚盈於睫。此時又聽到這句話,她五臟六腑像是起了大震動,全身顫抖不能自己。她知道,他是那種說得出做得到的人。

    龍玉麟坐直身子,哀苦地看著鳳江城英氣勃勃的面孔,心中正面臨著這一生中最艱難的抉擇——她要不要告訴他真相?

    自從死後復活之後,龍玉麟就突然擁有了預知過去、未來的能力。

    因此她知道了自己會中箭,是龍異人猜忌安排毒計所致。她也知道自己會和鳳江城再見面,更知道自己逃不出龍異人的毒掌。親兄長對她殘忍寡恩,她並不怨恨,也不想報復,只想平平凡凡和意中人過完這一輩子。可上天不容她擁有這一點點的幸福,她又能如何?

    命實如之,她不敢奢望強求自己無事,只盼情郎能平安順遂。但聽鳳江城的口氣,竟是要和自己生死與共。倘若她拋下了他獨自死去,日後被他知道真相,以他性格之烈,一定會不顧一切去找龍異人報仇。不管是哪一個有了萬一,她怎忍見他們兄弟持戈相向?

    「不管如何,我們永遠都不分開。生,一起生;死,一起死。」他堅定的語氣直如巍巍屹立的泰山。

    像黑暗中赫然出現光明,龍玉麟頓時有了決定——是,永遠都不分開。生,一起生;死,一起死。既然連死都不怕了,這世上還有什麼可怕。

    她一掃先前的淒苦迷惘,綻開微笑,如春花初放,朝陽乍升;伸出右手食指,沾了沾放了床畔几上的杯中茶水,在几案上寫了四個字——情實難已。這是她自道對鳳江城至死無悔的情懷。

    鳳江城見了,也伸指沾了茶水,在那四字旁邊續題了四字——義無反顧。寫下他生死不渝的誓約。彼此相望,兩心互映,都覺得能活在這人世間遇見對方,實是天底下最大的福氣;能夠擁有此刻,不管過去如何悲傷苦楚,將來是否平安喜樂,都已不是兩人心中的ㄕ掛礙。

    「三哥,不管水裡火裡,我們都要在一起。」龍玉麟小鳥依人般,依偎在鳳江城胸膛上。

    兩人雙手互握,歡然而笑,斗室之中情暖如春,融融洩洩,有情人兒心中一片溫馨。

    ※※※

    鳳江城決定先到海島一遊,再回京和眾兄弟們相聚。

    龍異人勸他不動,只有作罷。

    五天後在海邊,龍異人為他們送行。

    龍玉麟穿了一件絳紅衫裙,顯得喜氣盈盈,倒像要做新娘子似的。站在鳳江城身邊,風吹衣袂,兩人好似瑤池下凡的一對神仙璧人。

    「皇上,請留步。」鳳江城一揖。「千里相送,終須一別。至多一年半截,我們就回來了。」

    見龍異人露出一個莫解的笑容,似感歎,又似無奈;「我實在捨不得你們。」

    「以後見面的日子很多,皇上請勿為我們掛心。」

    龍玉麟走上前,龍異人有病在心,突然升起一陣怯意,竟不敢坦然直視她溫和、無畏的目光,只聽她柔柔地說道:「哥哥,你大婚娶妻,我沒能到場參加婚禮祝賀;二娘溫柔能幹,一定是你的賢內助。我也沒什麼東西送嫂子,這只鐲子是娘留給我的遺物,我現在交給你,幫我送給嫂嫂,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褪下腕上的鳳鐲,塞到龍異人掌中。這隻鳳鐲曾經落在獄卒之手,龍異人登基之後,將它追了回來,物歸原主。

    龍異人要推辭,道:「這是娘留給你的念心物——」

    「這鐲子本是一對,合該在一起。」她溫和的話中含有不容人違抗的意志,他不知不覺順從她收下。接下來的一句,卻又叫他一驚。「見物如見人,以後嫂嫂看了這鐲子,就像是看見我一樣。」

    話意大是不祥,莫非她知道……

    不!不可能!龍異人立刻否決了這個想法,她只是離別在即,說一些懷念不捨的話是了,哪裡真的就會知曉他所安排的事?

    他強笑一聲。「你年紀還輕,又即將遠行,別說這些不吉利的斷頭話,這不是叫哥哥難受?」

    船家呼喊著要開船,鳳江城答應一聲,回頭喚道:「玉麟,該走了。」

    龍玉麟從袖中掏出一封未封箴的信來,遞給龍異人,輕聲道:「哥哥,這封信等船走了你再看。玉麟告辭了。」最後看龍異人一眼,若有深意,表情卻是平和釋然。

    鳳江城又喊。

    龍玉麟輕盈地一轉身,奔到他身邊,笑著挽住他手臂,兩人朝龍異人揮揮手,走向船板登船。風中只聽得龍玉麟歡聲說:「走了,該走了。」聲音漸遠,聽不見她又說了什麼。

    鳳江城和龍玉麟登船之後,站在船頭望向龍異人所站之處,兩人相依相偎;船愈行愈遠,漸漸看不清他們的身影。

    龍異人好奇龍玉麟究竟寫了什麼要告訴他,等船一走,他立刻打開信箋——

    異人兄皇尊鑒:

    兄雄才偉略,英明決斷,青龍王朝在明君統治之下,富強可期。

    唯兄晚年猜心多忌,好大喜功,屢屢誅殺親兒重臣、侵略外邦,恐社稷傾危、民心叛離,切記時時戒慎。

    兄在位第十二年,國中將有大風災,致百姓流離失所,宜未雨綢繆,早自為計。龍鳳玉鐲中有開國元帝所遺留之藏寶圖,兄可剖之取寶,以賑災民。

    柳氏影虹,虎狼為心,兄宜疏遠,以免反受其害。

    願兄善視黎民,做個流芳萬世的聖主明君。妹虔心遙祝,兄長安泰長樂,眉壽無殃。

    手一顫,龍異人猛抬頭望向已縮小成一點的船影:就在它即將消失在眼前之際,船上突然爆出火花,跟著耀眼的紅光在藍天碧海中熠熠生輝,船隻陷入了一片火海。龍異人瞪著雙眼,眼睜睜看著火光由微而旺而衰,船隻慢慢沉溺下去,最後吞沒在大海波濤之中。

    ※※※

    三十餘年後,老病侵尋的龍異人躺在寢宮之中,覺得口乾舌燥,要叫人倒茶水來;叫了半天,只有一個年老耳背的太監來,其他人不知去向。他口講比劃了半天,好不容易那太監才弄懂他的意思,倒水給他。喝下那杯水,如飲甘泉,彷彿全身都輕鬆了起來。

    望著頭頂床帳繡花垂簾,龍異人喃喃道:「玉麟,我悔不該不聽你的話;三弟,大哥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只是這時再來追悔,悔之晚矣。

    龍異人頭一偏,呼吸停止。

    那老太監以為皇帝倦極入睡,不敢打擾,輕手輕腳掩上房門,管自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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