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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是的,放過我。」美眸深沉幽緲,「求你。」

    「為什麼這樣說?天兒,你討厭我嗎?」他輕輕蹙眉,雖是面色陰沉,問話的口吻仍是溫煦和緩的。

    她撇過頭,「不討厭。」

    「覺得我令你厭煩嗎?」

    「不是。」

    「那為什麼……」

    「因為我不要人來干涉我的一切!」她驀地爆發了,直起窈窕的身子,燃著燦焰的明眸生氣勃勃地瞪視他,「我不需要有人替我決定該做什麼樣的工作、該過什麼樣的生活,不需要有人自以為是地保護我!」

    「天兒…」

    「你以為你是誰?竟然自作主張替我辭了工作?你有什麼資格那樣做?」

    「天兒,你誤會了…。」

    「你到底為什麼非纏著我?為什麼口口聲聲說要守護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是龍門的弟兄殺了你的母親!」她銳喊,尖細凌厲的嗓音迴盪於室內,穿透墨石的胸膛,令他溫熱的血液一涼。

    他瞇起眼,面色驀地沉暗。

    她心跳亂了規律,恐慌於他的忽然變色,唇間卻仍倔強地迸出句句清脆珠玉,一顆顆擊向墨石的胸膛。

    「你明知我們是你的仇人,明知我們楚家對不起你,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天!你為什麼不恨我、怨我……」

    「是龍主收留了我……」

    「可也是他讓你陷入無依無靠的境地!」楚天兒激動地大喊,「是我們楚家對不起你在先!恩怨相抵,你大可以不必覺得對我們有報恩的必要。」

    墨石怔然,對著楚天兒激昂而蒼白的麗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說實在,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對楚家是怎樣一種感情。不錯,當他二十歲那年無意間得知當年殺死母親的人竟是龍門弟兄的時候,內心的確大受震撼。

    他是曾經怨過、恨過,楚南軍、楚天兒,甚至引以為知己的楚行飛。

    但,仇恨潛藏在心底,隨著歲月的流轉卻越趨淡薄。

    別的不提,楚行飛是真正待他好的,從來就把他引為至交知己,分享一切好事。

    雖然他不曾在行飛面前提過怨恨龍門的話,敏感的他卻察覺好友對組織的不滿,於是千方百計為他斡旋,不讓他擔負組織內任何骯髒事務。

    他唯一必須做的,只是護好天兒的安全。

    行飛讓他身在龍門,卻不必接觸令他厭惡的人、事、物。

    這份用心與體貼他雖然從不點破,卻一直暗暗感懷於心。

    不錯,龍門是害死了他的母親,但動手的人不是行飛,也不是天兒。

    他們倆是無辜的,他沒必要遷怒他們。

    因而,怨恨淡薄了,逐漸消融。

    到這幾年,他已然很少記起曾經有過的怨恨,一直到今天。

    他輕歎口氣,「天兒,你誤會了,我真的不恨你們,也不怨你們。」雙手疊上了楚天兒顫抖的肩,他柔柔地吐著氣息。

    而她,因他溫柔的行止全身一僵,「為什麼不?」

    「因為那不是你們的錯。」

    「但我爸爸是龍門之主,我是龍主的女兒……」

    「一樣不是你的錯。」他低低地說,眼眸鎖住她猶疑不定的嬌顏,「殺人的不是你,當時的你不過是一個八歲小女孩,何罪之有?」

    「可是——」細白的貝齒咬住下唇,她顯然並沒有因為他的說法而平靜,思緒不定。

    「我恨的是這個不公平的世界,怨的是自己竟在這樣一個傷害無辜百姓的組織裡成長……但我不恨你,一點也不。」他平靜溫和的聲調確實聽不出一絲怨恨。

    她顫然,「墨石……」

    他揚起手,撫上她冰涼的玉頰,「別把一切罪過攬在自己身上,天兒。」

    她不語,默然望著他,美眸逐漸氤氳霧氣。

    「你跟行飛都一樣,老愛把別人的罪過攬在自己身上,鑽牛角尖。」他歎息,既悵惘又心疼,「這樣不好。」

    「可是——」聽著墨石溫和的嗓音,聽聞他完全不恨不怨她,她感動不已,卻也難抑心酸。

    就算他寬宏大量,不怨怪她,她也不值得他費心照顧,他實在不必要為了那莫須有的義氣堅持照顧她啊。

    她不要他因為恩義守在她身旁!

    不要他為了她連自己的安危與未來也不顧了!

    「我想獨立,墨石,」她揚眸凝睇他,又是淒楚又是堅毅,「我不要你管我,不需要你的照顧。」

    「天兒——」他蹙眉。

    「你不該自作主張替我辭了超市的工作——」

    「你辭了超市的工作?」他截斷她的話,微微訝異。

    她亦一驚,「不是你?」

    「不是我。」

    「那會是誰呢?」她茫然。

    他凝思兩秒,「大概是行飛吧。他最近在紐約似乎混得不錯,也許想接你過來……」

    「我不需要!」她激烈地反駁。

    墨石不喜歡她激烈的反應,眉宇皺得更深,「他是為你好。」

    「我不需要他為我好。」她咬唇,「不需要你們自以為是地為我好,干涉我的一切。」

    他不說話,只是靜靜凝望她,良久,眸光深思。

    她蹙眉,「為什麼這樣看我?」

    「你現在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嗎?」他靜定地問,深深望她。

    她一顫,「什麼意思?」

    「如果真要證明自己能夠獨立,就不要逃避。」

    「誰說……誰說我在逃避?」她倔強地反唇,眼瞼卻悄悄垂落。

    「你是在逃避,天兒,因為無法面對困難,所以用安逸的工作來麻痺自己。」

    「你……憑什麼這樣說?」

    「如果真想證明自己能夠獨立自主,就去找一份真想做的工作給我看,去成就真正快樂燦爛的生活給我看!」

    「你——」她瞪他,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做給我看啊!」

    他在逼她。

    他知道。

    但他真的看不下去了,看不過她用一份安逸的工作麻痺自己,藉著蝸居在偏僻小鎮隔絕自己與這個世界。

    她是在逃避!

    因為認為自己做不到,所以不去做。

    無所求,就不會失望。

    因為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於是她不伎不求,不渴望、不嚮往,不為了去碰觸她伸手不可及的事物,而拚命地跳高。

    美其名是甘於平淡,其實是沒勇氣去嘗試。

    為什麼她會連嘗試的勇氣都失去了?

    他不喜歡這樣的她,更不希望看她從此一輩子都躲在自己精心堆砌的象牙塔裡,不去面對塔外的世界。

    塔外的世界是寬闊的、多彩多姿的,溫暖而燦爛。

    或許,也存在著冰寒殘酷,會再度傷她。

    可他寧願她是受了傷後懂得療傷,重新振作,也不願她因為怕受傷而在自身週遭築起高高的城牆隔絕一切。

    他要她走出來!

    「我是不是逼她太緊了?行飛。」

    將眸光從窗外灰藍色的夜景拉回,墨石轉過磊拓挺拔的身子,面對靜靜坐在沙發上看他的好友。

    楚行飛今天是來告訴他一個好消息的,他已經透過戚家的關係取得了CIA的諒解,讓他們解除了墨石非正式僱員的身份,不再打擾他。

    他真正自由了。

    但他聽了一點也無法覺得高興,唯一在意、牽掛的仍然只是那個揮之不去的女人倩影。

    聽聞他突如其來的詢問,楚行飛沉思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明白你的感覺,你是希望她走出來面對世界,又擔心這世界傷了她——」他頓了頓,「就像我對艷眉的感覺一樣。」最後一句話幾乎是以歎氣的方式吐出。

    「但……她不肯讓我去看她。」墨石咬牙,想起已連續數個月不曾見楚天兒一面,心臟便一陣難忍的抽疼。

    他真想她,真擔心她。

    她究竟過得好不好?那對美麗的眼眸會不會變得無神……

    「讓她自己試試吧。」楚行飛看出他的濃濃擔憂,站起身,給了他一個安慰的拍撫,「再怎麼讓母親呵護的幼鳥,長大了總要學會獨自飛翔。」

    「我擔心她摔下來——」墨石低低地說,「她曾經摔得那麼重,會不會禁不起再掉一次?」

    「她總要學會自己飛的。」楚行飛語聲清朗,嘴角瀟灑一勾,唇間跟著落下足以令墨石暈頭轉向的話,『如果不能自己飛,又怎能和你並肩比翼?」

    他果然一愣,拉高了聲調,「你說什麼?」

    他略顯驚慌的反應只令楚行飛更覺好玩,惡作劇的笑意攀上眼角眉稍,「難道你不是這麼渴望嗎?希望跟我妹妹共度一生?」他問,澄透藍眸閃爍著燦光。

    「我——」墨石怔住了,面對好友既似玩笑又十足正經的問話,他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你為何守護楚天兒?為義?為情?

    是啊,他對天兒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

    一開始是厭惡的,無庸置疑。

    他曾經十分討厭她,因為她自大任性的脾氣,因為她瞧著他時那種不屑的神情。

    十歲的他在寄人籬下時,一顆幼小的心靈其實是敏感脆弱的,禁不起她大小姐的脾氣刺激他更覺徬惶無依。

    所以他討厭她,尤其當他一心戀慕溫柔可人的紅葉時。

    是到了什麼時候這厭惡的感覺逐漸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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