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想當初楚南軍指定要訓練他成為組織裡的一流保鏢時,幫中上至參與決策會議的大老、下至負責勒索跑腿的嘍囉,哪一個不對他這個全身髒兮兮、又窮又矮的小子抱以譏諷懷疑的目光?
但事實證明,龍主確有過人一等的識人之明。
他對墨石有知遇之恩,只可惜要他以挑下護衛楚天兒之責為報。
雖然他並沒如楚天兒當初所揚言的,必須跟隨她一輩子,但他仍答應了楚南軍,一直保衛她到她步入結婚禮堂,由另一個倒楣的男人接下守護她的責任為止。
假設她二十五歲那年結婚,那他還必須守著這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十年之久。
十年,好長一段時間。
墨石自嘲,濃挺的眉微微挑起,眸光從不知名的遠方收回,凝視面前窈窕纖麗的身影。那是屬於楚天兒的年輕纖美的倩影,黑亮的頭髮柔順地服帖耳際,框住一張上帝巧手打造、精雕細琢的分明容顏,水藍色的紗裙下,一雙晶瑩若白玉的可愛裸足踏著微微冰涼的大理石地板,輕輕點著拍子。
是的,眼前的身影是美麗的、悅目的,但是否賞心呢?就不一定了。
「……你看什麼?」趾高氣揚的嬌俏語聲打斷了他充滿嘲弄的沉思。
墨石沒有立刻回應,朗眸一陣梭巡,從麗人輕咬著唇的倔強臉龐來到她夾在頸肩間的頂級小提琴,好一會兒,又回到她嬌美容顏,望入那對閃著火焰的燦亮星眸。然後,聳了聳肩,依然一句話也不說。
他有意沉默的反應只更激怒了楚天兒,「你對我拉的小提琴有意見嗎?」
「我能有什麼意見?」
「你是不是想紅葉拉得比我好多了?」
「我為什麼要那樣想?」
「因為我徒有琴藝,卻沒有感情!」
「是嗎?」他再度聳聳肩,似笑非笑,「你自己明白就好了。」
「墨石!」楚天兒瞪他,燦眸燃著火焰,「你沒資格這樣對我說話。」
「既然如此,又何必堅持問我的意見?」他神態依舊優閒。
她氣絕,卻無法反駁他,只能氣悶地尋了張椅子坐下,明眸不知不覺透過落地玻璃窗,往那最依戀的方向望去。
那方向,是屬於喬星宇的陽台,架起了價值不菲的天文望遠鏡,而他斯文修長的形影便常常出現在望遠鏡附近,那對溫潤迷人的黑玉,有時專注地透過鏡頭凝望遙遠宇宙星體,有時也會轉過來,朝身旁總是安靜伴著他的少女柔柔看去。
他會好溫柔、好溫柔地看著她,與她交換會心一笑。
她是李紅葉。
楚天兒咬著水紅下唇,明白那只比她大一歲的少女或許是除了宇宙群星,在喬星宇心中最具份量的人物。
不,對他而言她就是最重要的,是他願意為她摘下任何一顆星星的女孩。
「連他也那麼說——」她怔怔地、朦朧地輕吐言語,連自己也弄不清自己說了什麼。
就連星哥哥,也跟她的音樂老師持相同意見。
他們都認為,雖然紅葉技巧不如她,但拉的琴音比她動聽多了。
因為紅葉的琴音裡滿蘊感情,而她沒有——
是啊,紅葉的琴音裡有感情!
一念及此,不平的浪潮驀地席捲楚天兒腦海,她忿忿地收回不爭氣的目光,更用力咬著紅艷的嘴唇。
她就不明白,她是龍門的大小姐,論家世、論教養、論權勢,都比那丫頭強上百倍,就連容貌體態,她也自信勝上幾分。
可為什麼所有的男孩都喜歡那個丫頭?行飛哥哥欣賞她,星哥哥珍愛她,就連她眼前這個該死的傢伙都暗戀紅葉許多年!
這傻子!那丫頭究竟有哪裡好?
全是一群沒有眼光的臭男生!
想著,她再度瞪一直保持靜默的墨石一眼,重重摔下那把父親特地派人請意大利名匠精心打造的名琴,在大理石地板上敲出清脆聲響。
「我不拉了!」小姐脾氣一發,水藍色的身影跟著一旋,飄落乳白色沙發。
墨石一驚,不及理會那驕縱任性的藍色身影,一個箭步,急急彎腰拾起被摔落在地的小提琴,蹙眉審視著被敲壞一角的小提琴。
這把琴可是世界知名工匠精心打造的啊,他不知看過紅葉幾回帶著又羨慕又渴望的眼光注視著它,深愛小提琴的紅葉無法得到它,而輕易擁有它的楚天兒卻絲毫不知愛惜!
他怒極,原就幽深的黑眸倏地更加陰沉,嚴厲的眼光逼得楚天兒脊髓不覺一陣戰慄。
「你……你幹嘛這樣看我?」
「為什麼摔琴?」他質問她,高大的形影逼至她眼前。
她直覺炫目,想躲,「為什麼……不行?那是我的琴,我高興摔就摔……」
「心情不好也不該拿琴出氣!」他低吼,「知道它被你摔了一個缺角嗎?」
「那又怎樣?」她亦拉高嗓音,不明白一個龍門的屬下怎敢對她如此沒大沒小地叫罵,「摔壞了大不了再訂做一把嘛。」
「說得如此簡單!」墨石冷哼,「難道你不曉得做這把琴的人脾氣古怪得很,不輕易接訂單的?」
「我有錢,難道還怕他不肯接嗎?」楚天兒撇撇嘴,「大不了給他兩倍、三倍的工錢,就不相信他不做!」
「你!」墨石瞪她,黑眸掠過一道又一道陰沉暗影,「真以為金錢萬能?」
「難道不是嗎?」她昂起下頷,高傲地問他。
他不說話,瞪她,良久,終於冷冷迸出一句,「那你最好祈禱這一切榮華富貴長長久久。」
「什麼意思?」
「小心有一天從雲端摔落地獄,教你生不如死!」
他竟敢詛咒她,竟敢用那種語氣痛斥她!
他以為他是誰啊?不過是她龍門、她楚家撿來的可憐下人,竟敢那樣趾高氣揚地對她這個大小姐說話!
是啊,她是生不如死,不因為龍門出了什麼事,而是竟然倒媚地必須跟這人日日夜夜糾纏,一時一刻都擺脫不了。
她後悔了,早知道不該向父親開口指名要他,不該要求他擔任自己的隨從。
她不要他了。
問題是當她開口要求父親撤銷墨石護衛她的職務,父親竟然不肯答應。
「怎麼回事?天兒,當初指定要他的人是你,怎麼現在又改口了?」
「我當初要他是因為賭氣,我現在不想要了。」
「墨石有什麼不好?他是組織裡頂尖的保縹,肯定會將你護得毫髮不傷的。」
「我不需要他的保護。」
「別胡鬧了。」
「爸爸——」
「我說別胡鬧了!」對她的撒嬌,楚南軍毫不容情地斥回,「我已經指定墨石保護你,這輩子除非你結婚,否則他就跟定你了——」
可是她不要他跟啊,想到她結婚以前這張陰沉的撲克臉都要一直在她眼前晃,就不免氣悶。
不行,她得想一個辦法,一勞永逸地擺脫地。
北灘
才來這家位於北灘一角的撞球館不到半小時,楚天兒已陷入深深的後悔當中。
她不該來的,當初堅持孤身來到這屬於意大利移民集居的巢穴只是基於一時的賭氣,她想令自己身陷危境,好讓父親狠狠責備負責保護她的墨石,斥喝他為何讓她孤身冒險犯難。
但她其實只是想演一齣戲的,僱用意裔小男孩帶她前來北灘只是為了營造危險氣氛,可沒想過真要落人那些以加入黑手黨為志的少年手裡。
她沒想到,才進人撞球館不久的她就吸引了全館意裔青少年的注意,好奇為何一個粉雕玉琢的中國娃娃會來到這種地方。
更棘手的,她一個人來也就罷了,偏偏在偷溜出家裡的時候遇上了紅葉,她堅持跟她一道出來。
她加上看來溫柔文靜的紅葉,大大地在撞球館裡掀起一陣旋風。
她抱著紅葉微微顫抖的手臂想離去,但幾名青少年卻團團圍住她的去路。
「既然來了,為什麼不打幾局再走?」一個高頭大馬,濃眉大眼,顯然是帶頭的棕髮少年問道,語氣是嘲弄的,落向她的目光則微微挑逗。
「我不想打。」楚天兒揚起下頷,雖是處於不利境地,仍不改一向的高傲。
「不打?不打為什麼來?」少年不懷好意地笑,「莫非為了釣凱子?」
「釣凱子?別開玩笑了!」楚天兒頗不屑地瞪他,「這間撞球館裡沒一個男生本小姐看得上的。」
「是嗎?」少年微微蹙眉,為她驕狂的語氣憤怒,上前一步,試圖以高大的身材壓制她。
「讓開!」
「不讓。」
「讓開!」楚天兒一面怒斥,一面伸展藕臂推開少年,「你可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少年冷然,堅實的胸膛在她的推擠下一動也不動,手臂反而一個回轉,緊緊扣住楚天兒的手腕,「你何不告訴我?」
楚天兒被他扣得手腕發疼,「我是楚天兒,龍門的大小姐!」
「龍門?」少年們乍聞此名詞,面面相覷,半晌,同時仰頭大笑。
「好個伶牙俐齒的小妞。」帶頭的少年依舊緊緊扣住她,眼眸發亮,「你以為你說自己是龍門千金我就會相信嗎?堂堂中國龍門的大小姐怎麼可能一個人來到這裡,身邊沒帶半個隨從?還是你想告訴我……」他目光落向一旁面容蒼白的李紅葉,「這個全身發抖的小姑娘是你的貼身保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