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昨天的事?」
微顫的語調令他倏展眼瞼,「有關孤兒院的事。」
她沒回答,撇過頭,默然。
他心一沉,「你在意吧?水藍。」
她依然不語。
任無情明白那沉默代表的意義。「你當然在意……」他輕輕歎息,半晌,才找回堅定的嗓音,「你願意原諒我嗎?」
「原諒你?」
「是啊,原諒我沒及早發現這樣的事情,並且及時阻止。」
「不能怪你。」
「但……」
「不能怪你,無情。」她截斷他,「這是你父親做的事,你不可能時時刻刻在他身邊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你不怪我。」他凝望她,嗓音沙啞,「但你怪他?」
她靜靜咬唇。
「你怪他吧?水藍。」他微微焦急地,「告訴我,這件事是不是更加深了你對他的恨意?」
「不錯。」她斂眸,坦然承認。
他心跳一停,明知她心情必然如此演變,仍是一陣心痛。「水藍,答應我一件事。」
她回望他,澄澈透明的星眸掠過異芒,彷彿猜到他要她許諾什麼。
「你說吧。」語聲仍是靜定的。
「別再報復。」他深深望她,一字一句,「為我放棄好嗎?」
她深深吸氣。
「為我放棄,水藍。」他語音懇切,「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她不語,唇瓣輕輕抖顫,像要說些什麼卻又什麼也說不出口。
他只覺一陣強烈心焦,驀地起身,一個箭步來到她面前,大手拉起她沁涼的玉手,「相信我。」
她隨之立起窈窕的身子,水眸凝定他,脈脈不語。
半晌,她忽地翩然投入他懷裡,螓首埋人他寬厚溫暖的胸膛,「我相信你。」她嗓音細微卻堅定。
他因那樣的堅定全身一顫,雙臂一緊,更加將她擁入懷裡,彷彿要將她整個人融入自己般擁緊她。
「謝謝你,水藍,謝謝你。」
她搖搖頭,深埋他胸膛的螓首逸出一聲像是新生貓咪般的嗚咽。
他心一痛,分出右手,揚起她線條優美的下頷,驚覺她果然哭了,剔透的淚珠沾染眼睫。眼睫下透出的美麗雙瞳,氤氳著朦朧水霧,楚楚動人得教人心疼。
他震撼難忍,不覺低首,溫熱的方唇小心翼翼地為她吻去珍珠淚。
她倏地倒抽一口氣,身子一顫。
他察覺了她的震顫,停下動作,「你害怕?」
「不,我不害怕,不是害怕……」她語氣空幽,瞳眸茫然,像是一時無法理清自己的心情,正細細在心底咀嚼著滋味。
「別怕,水藍。」他輕撫她的頰,溫柔低語,「別怕。」
「我不是怕。」她搖頭,忽地揚高眼眸,「無情,你……」
「我怎麼樣?」
「你可不可以試試看?」
「什麼?」
「你能不能試試……」她欲言又止,瞥了他一眼又忽地轉過頭,玉頰逐漸攀上紅暈,甚至連潔白的頸項都逐漸染上薔薇色澤。「你能不能試試跟我……我想我應該不會……不會抗拒你……」
他瞪著她,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狂野的心跳聲,而她的,也彷彿正與他的應和。
他知道她要求他試什麼,他當然明白!
自從經歷那陰暗殘酷的對待後,她一直無法交給任何男人的柔美嬌軀,如今卻要主動交給他。
他值得嗎?
「水藍,你是認真的——認真那麼想?」他顫著嗓音確認。
她輕輕頷首。
她是認真的!他呼吸緊凝,心韻快得他已然無法控制。
她要將自己交給他,主動要求他碰觸她。
她說過,心理的障礙令她無法輕易接受男人,他也能理解,所以這幾天來一直小心翼翼地對待她。
他讓自己睡在她身邊,要她習慣一個男人的接近,卻又強迫自己不能越過雷池一步。
夜復一夜,他將她擁人懷裡,聽著她規律均勻的呼吸,聞著她芬芳迷人的體香,屬於男人的原始情慾被撩撥到了最高點,卻還是拚命克制。
因為他在乎她,不能破壞了她對他的信任,不願傷害她脆弱的身軀與心靈。
他絕不願傷害她,在她還不能真正坦然接受男女之間的親密接觸以前,他不會對她逾規。
他有那樣的心理準備,也接受了長期抗戰的可能,但她卻——
「可是你要答應我……」她羞澀地,低微的嗓音恍若向晚輕輕拂過的微風,
「要慢一點,因為我——還是有點怕。」
他心一牽,嗓音愈發溫柔起來,「放心吧,我會很慢的。很慢很慢……」
他沙啞地許諾,低下頭,火燙的方唇柔柔地攫住她。
她沒有抗拒他。
她曾經懷疑自己會,也曾經考慮是否要故意那麼做令他反感,但當他一開始吻她,理智與恐懼便不知消逸何處了,只餘激情的火苗辟啪燃燒。
從不曾想過,她也有遭激情攫去理智的一天,但在他懷裡,她只感受到一股亟欲被充實的濃濃渴求,她想碰觸他,想將他健美的身軀緊緊揉入自己,也想將自己緊緊揉入他的。
她感覺著他的吻,他溫柔憐惜的輕觸,他沁著汗的修長胴體。
她感覺著他的一切。
這樣的感覺如此陌生,令她只能緊緊攀附著他,什麼也不能想。
那一刻,她有隨他到天涯海角的毅然決然。
甚至現在,當激情已消褪了數個小時,當她悄然抽離他懷抱,立在床邊靜靜凝眸他少年般的純真睡顏時,那曾經熊熊燃燒的激情烈焰彷彿還殘留了幾點星星火苗在她心底。
只要稍一縱情,星星之火隨時可以燎原。
但,她不能再縱情了。
不能再縱容自己與他密合相嵌,不能再縱容自己與他熱情擁吻,甚至不能再縱容自己日日在他身邊醒來,眸光流連於他俊雅面容。
她不能縱容自己繼續留在他身邊,不能欺騙自己她與他可以就這麼天長地久。
「對不起,無情。」她凝眸他,沙啞而低微地傾訴,「我真的沒辦法放棄……」
她無法放棄。在心底對任承庭的恨意愈來愈高張的時候,她無法放棄對他的復仇,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做盡這一切壞事後依舊逍遙自在,高枕無憂。
上天是不公的,他不見得讓好人一輩子平安幸福,更不見得會讓惡人得到應得的懲罰。
她只能靠自己的手為父母弟弟尋求正義。
「我真的相信你,相信你從此以後會保護我,但……」
但她不相信自己!她無法相信自己從此就能收回對任承庭的滿腔恨意,無法相信自己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依舊逍遙快樂。
她不是那種可以如此輕易磨滅仇恨的女人。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是她一向的主張。
「或許我正逼自己走向毀滅。」她低掩墨簾,低低自喃。心,有好一陣劇烈抽痛。
但只半晌,那濃密的墨簾便堅定一揚,星眸綻迸燦銳光芒。
即使是地獄,她也要拖任承庭與自己一起下去!
再見了,無情。
她凝望他,無聲地以唇形向他道別。這一切——昨夜為他親自下廚,之後將自己的身體獻予他,都是為了能更從容、更毅然決然地離開他。
因為無法給他一顆純潔誠摯的心,所以她決定將自己的身體獻給他。
她沒有後悔。
再見了,這最值得回憶的繾綣浪漫夜。
她閉上眸,最後一次在腦海回流曾與他共享的一切,然後靜定轉身,離開房間,離開他的公寓,沐浴屋外的清透涼冷。
抬眸,映入眼瞳的是將明未熹的永夜,一片漠漠沉藍,清冷的孤月半掩在灰色雲層後,忽隱忽現。
淡幽清冷的月,照拂的是通往地獄的不歸路,灑落的是割痛人心的銳利輝芒。
她感覺心痛,清楚深刻,卻不允許自己回頭。
她不回頭,不願回頭,也不能回頭——
對不起,無情,對不起。
對不起。
自遙遠亙古傳來的低微細語拂過任無情耳畔,直直穿透,侵人腦海最深處。
他悚然一驚,神智從最深的暗黑中醒覺。
她走了。
他領悟這明顯的事實,怔然迷惘。
「你果然來了。」
任承庭看著她,老練的眸耀著銳利情輝,嘴角則勾起滿意而略帶諷刺的微笑。
殷水藍沒說話,默默看看眼前一身名牌西裝,總是將自己包裝得貴氣從容的男人。她看著他,用自己一雙籠著水煙的美眸,玫瑰般嬌艷欲滴的唇瓣銜看清清淺笑。
她笑著,眸光順著他全身上下一陣流轉,直把他看著雞皮疙瘩迅速窟起,而體內,雪流逐漸滾燙。
然後,她收回好整以暇的視線,媚眸越過他。打量他身後寬闊豪華的飯店高級套房,緩緩巡禮過每一樣高雅陳設。
唇角,揚起六十度的嘲笑。
「很不錯的房間。」她淡淡開口,嗓音清雅而舒緩,
「約我來這裡有何用意嗎?」
他瞪著她嫵媚甜美的笑顏,明知她有意逗惹自己,聲調故意更加懶洋洋起來,「你說呢?這樣的場所難道不適合我們今天準備談論的主題?」
「哈。」她魅惑而沙啞地輕笑,星眸斜斜睨他,丁香舌則沿著艷紅唇瓣緩緩潤舐一圈,「如果我今天就遂了你的心願,我如何還有籌碼要求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