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是嗎?」對這般露骨的嘲諷,殷水藍只是淺淺一彎唇角,「或許你不相信,但我一點也不想嫁人你們任家。」
「哈!」
「是真的。」她語氣淡定,星眸直視前方,「我想過了,就算傲天現在回來,我也不會選擇嫁給他。」
任澄心糾緊蛾眉,「你這賤女人以為自己……」話語未落,她驀地住口,眸光順著殷水藍凝定的方向移轉。
是於冠雲。
他不知何時也上了樓,朗朗黑眸正凝定著殷水藍,眸光燦燦,熱烈異常的神采教她心跳一停。
他看著殷水藍——他竟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殷水藍!
任澄心繃緊身子,陰鬱的眼眸來回瞪著正交會著異樣眼神的兩人,又妒又恨,又氣又惱。
她直覺有什麼她捉摸不定的訊息正在於冠雲與殷水藍兩人之間傳遞,某種無言的、外人難以理解的訊息。
而她——於冠雲名正言順的妻子,竟在此刻成了兩人之間的「外人」!
她無法忍受,陰沉的妒意以排山倒海的姿態攫住她,不及數秒,便擠去殘餘的最後一絲理智。
她驀地怒喊,十爪憤恨肆張,鎖扼住殷水藍白嫩咽喉,直到後者一向冷漠的臉龐雪白慘澹,仍洩不了她一絲絲怨恨。
「我恨你!你這魔女,可怕的女人……」她喃喃念著,連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念些什麼,耳邊彷彿傳來殷水藍急促不勻的呼吸聲,又好像是於冠雲不敢置信的銳吼。
她不管,什麼也管不著,一心一意瞪著眼前形象妖魅的魔女,一心一意想置她於死地。
她要見血,要見鮮紅艷麗的血從那魔女身上瀉出。
「你去死吧,賤女人!」激銳的厲喊拔峰而起,伴隨著一具纖麗娉婷的女體急促滾動,自樓梯頂落至梯底。
艷血,從女人蒼白的前額緩緩流瀉,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渲染一片瑰麗顏彩。
散亂的黑髮,被白色繃帶緊緊束著。
繃帶一圈一圈,纏上她原該是瑩潤潔白的前額,環繞而下,掩住她弧形優美的貝耳。
墨密的眼睫低伏,在雪白的眼窩下形成一道清淡卻明顯的暗沉黑影。
她看來疲憊萬分一一疲憊、蒼白、虛弱。
而這樣的虛弱與無助令他心疼。
任無情驀地合眼,雙拳緊緊握著,指尖毫不容情嵌人掌心。
一直到現在,數小時前得知她滾落樓梯、匆匆趕來醫院的嚴重心慌意亂,仍明明白白地攫住他。
他真的心慌,從接到冠雲的緊急電話,一路飛馳電掣直飆醫院,到負責為她急救的醫生為他說明情況時,那憂亂無措的感覺只一分深似一分。
「幸好沒傷到她的脊椎,否則怕是一輩子癱瘓呢。」
醫生淡淡說著,微微蹙起的眉峰卻隱隱表現出不贊成,彷彿疑惑他們怎會讓一個女人摔下樓梯。
他也疑惑,這該死的意外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但於冠雲不肯告訴他,唯唯諾諾、吞吞吐吐,偏是一句實話也不肯說出來。
但他心念一轉,卻猜測出一點端倪,「澄心呢?」
「澄心?」於冠雲一愣,彷彿沒料到他會突如其來這麼問,「我不知道。」
「去找她。」
「什麼?」
「去找她。」他冷冷重複,「找到她後好好安撫她,照顧她。」
「你、你……」於冠雲瞪大眼,震驚莫名,「你都知道……」
是啊,他知道,他當然知道。
究竟是怎麼樣的暗潮推波助瀾,終於釀成了這一幕意外,他清清楚楚地知道。
他想起澄心那晚在庭園裡對他說的話。
你就是不相信我!因為你也跟冠雲一樣,被那隻狐狸精迷住了,你們全都一樣!
他們都一樣——他,跟於冠雲。
冠雲固然為水藍神魂顛倒,導致澄心妒火中燒闖出這麼一個大禍,而他自己又何嘗不在這場禍事中扮演了關鍵角色?
他早就看清了水藍的真面目,不是嗎?早就明白她來任家是懷著惡意。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揭發她呢?為什麼還讓水藍有機會挑起澄心的妒火,傷害澄心?
為什麼?
任無情張開眼瞼,視線重新落定病床上殷水藍雪白的容顏,性格的嘴角拉起微微無奈的弧度。
她真傻啊。這樣一心一意地報復,最後終究還是傷了自己!
他以為自己可以救她,可以勸服她別再繼續報復,別因為太執著於報復而傷害自己。
他以為他可以勸服她的……
任無情伸出手,顫抖地撫上她水涼的玉頰,「我想救你,水藍,真的好想。為什麼不給我機會?」他嗓音低啞,極力壓抑著,壓抑著內心激動的狂潮,壓抑著那心海狂嘯威脅爆發,進出震天吶喊。
「我不要你再受傷了——」
你要我嗎?
沉沉暗夜,連天際最後一顆星子都被宇宙黑洞攫入、最後一絲光亮都被奪去的暗夜,裹圍她的,只有無垠的絕望。
她仰起頭,問著第一個經過面前的俊朗青年。
「你要我嗎?」
「我不要。」青年的回答像一記悶雷,更加將她打入無盡深淵。
「為什麼?」
「我不想要。」
「只要幾百元啊,很便宜的。」究竟是哪來的力量讓她說出了那般不知廉恥的話?她不知道,只知道她所有的感覺都已麻木,麻木到再也無法感受屈辱。
「這不是錢的問題。」
「是因為我長得不夠漂亮嗎?」
「什麼?」青年瞪她,彷彿沒料到她竟會這麼問。
「我長得不夠漂亮嗎?」她輕聲重複,親自再將自己往暗黑深淵推落一層。
「天!你們這些女孩子究竟在想些什麼?為什麼能毫無羞恥地問出這種話?為什麼為了幾百塊錢不惜這樣自甘墮落?」青年皺緊好看的眉,性格的唇也緊緊抿著。
他瞧不起她。
她默默地凝望著他,清清楚楚地接收到從他身上傳來那淡淡不屑的氣息。
她眸光流轉,視線從他雋雅清秀的容顏一落,望向他剪裁良好的整潔衣著,雪白的襯衫,名牌休閒靴。
他神采奕奕,全身打扮整潔清朗。
她微微一拉嘴角,螓首再度揚起。
從他湛朗的眸映出的她卻是容顏蒼白、衣衫襤褸的。
她沒有自慚形穢,反而升起一股淡淡怒意,「對你,幾百塊錢當然算不上什麼了。」
他一愣。
她不再說什麼,冷冷瞥他一眼後,背轉過身,失焦許久的眼瞳恍恍然搜尋著,無神地看著一個又一個匆匆來往的行人。
「你要找下一個人嗎?」
沙啞的嗓音忽地拂過她髮際,她一怔,感覺自己細瘦的臂膀不知何時落人他強而有力的掌握中。
她回過頭,「我『必須』找下一個人。」
「為什麼?你這麼需要錢?」
她默然。
「告訴我,是什麼原因讓你必須這麼做?」他急切地,「你很缺錢嗎?」
「你說呢?」她望著他寫著關心的臉龐,忽地空靈一笑。
一個首次見面的陌生人關心她?多可笑!
「如果是缺錢的話,我可以幫你。」
「你幫我?」
「是啊。你別再做這種事了,只會傷害你自己而已。」他溫和地說,溫煦地瞧著她,「你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吧?」
她咬住牙,不語。
他確認了自己的猜測,「讓男人這樣碰你的身體,你不覺得骯髒嗎?」
她仍然不說話,微微仰起的臉龐驀地感到一陣濕潤。
下雨了。
她眨眨眼,忽然發現沉灰色的天空不知何時飄落了雨絲,夜風,亦逐漸冰涼起來。
「你以為只要事後拿到錢就能得到救贖嗎?那是墮落啊,不折不扣的墮落。」
他急切地勸著她,她卻發現自己的心,不知何時也飄起了雨絲。
她的世界,早成了一片死寂的灰色。
「我早已經沉淪了。」她冷冷說道,冷冷看著他俊秀的臉龐忽地抹上驚愕。
「什麼?你——」
「你以為這是我的第一次嗎?你以為從來沒有男人碰過我嗎?」她繼續冰冷的嗓音,薄薄的嘴角淺淺揚起冰冷的、無知無黨的笑弧。「他們早就碰過我了,一個完了,換另一個。從頭到腳,摸遍了我全身上下……」
「別說了!」
「這樣你還認為自己可以拯救我嗎?」
她定定望他,嗓音清清,唇邊的淺淺微笑同樣清清。
而冰冽的雨絲在夜空中放肆狂舞後,疲倦地停歇她的臉,卻奇特地凝聚成晶瑩剔透的淚——
「不……不要說你可以救我,沒有人可以救我,沒有人……」她朦朧地、沙啞地呻吟著,壓抑的嗓音撕扯著他的心,幾令他心碎。
任無情倒抽一口氣,悚然張開眼,強迫自己的神魂從幽渺暗沉的睡眠中醒覺,疲憊的眸迅速瞥向病床上顯得慌亂不安的麗人。
「沒事的,水藍,你沒事的。」他低切的,用另一隻手輕撫她裹著繃帶的前額,試圖鎮定她不安的夢魘,「我在這裡,在這裡陪你。」
「我早已經墮落了,早已經沉淪了……沒有人可以救我……」
雪白的玉頰,緩緩滑落兩道淚痕。
她哭了?
他的呼吸一緊,驀的坐直身子,不可思議地瞪向停在她秀麗唇畔,兩顆晶瑩剔透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