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這幾個月都沒在網上再碰到你,打聽了一下,才知道你回來台灣了。」他微笑,「來看看你。」
「你怎麼也回來了?你不是在德國嗎?」極度的震驚過後,她猛然站起身子,幾乎翻落桌邊一蓋檯燈,「你……你的腿……」
「好了。」任傲天只是這麼簡單一句,跟著利落地坐上她書桌一角,炯亮的眸子凝住她,打量許久。
「怎麼會忽然好的?是誰……」
「有人不惜一切替我復健的。」他解釋,勾勾性格的嘴角,輝亮的眸子則灼著異樣光芒,「要應付一個瘸了腿、脾氣又糟得可比魔鬼的男人……也真難為她了。」
她怔怔地望著他。
是她聽錯了嗎?還是那幾個月前脾氣還暴烈得宛若地獄之火的男人話語裡真抹著淡淡笑意?
他說話的聲調,唇邊微笑的弧度,似乎——完全換了一個人。
「你——好像變了。」她半迷惘地低喃。
他驀地朗笑,好一會兒才停住清清笑聲,眸子繼續凝住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幹什麼這麼看我?」
「我看你也變了。」
「我變了?」她愕然,「哪裡?」
他搖搖頭,沒正面回答,只淡淡一句,「聽說他也回來了?」
她知道他指的是韓影,微微頷首。
「你的復仇——就這麼完成了?」
她一震,默然。
「說啊,晴媚。」
「我——」她撇過頭,咬住弧形優美的下唇。
「你不玩啦?」他搖頭,挑了挑英挺的眉,「我千辛萬苦替你整型,結果你竟然就這麼算了?」
他半嘲弄的口氣令她心一緊,驀地轉頭瞪他,眸中儘是倔強,「我就是這麼算了,不行嗎?」
「因為你愛上他了嗎?」
他問得直截了當,她聽得驚駭萬分。「你怎麼會這樣想?」
「很合理啊,不是嗎?」任傲天攤攤手,「還記得你落下山崖,被我救了的那段日子嗎?你日日夜夜就想著報復,就想著要他償命,你要我替你換張臉,又花了快兩年的時間打聽到他躲在哪兒,千方百計地接近他,結果事到臨頭怎樣?你放棄了!」他望著她,嘴角揚起淡淡嘲弄的弧度,「除了你愛上他,心軟了,還能有什麼其他的解釋?」
「我——沒愛上他。」她瞪著他,氣息急促不穩,「我只是……我不確定是不是他……」
「你不相信是他縱的火?」
「我不確定……」
「怎麼不確定?究竟是或不是?你不是說要調查清楚嗎?」
是啊,她是要調查清楚的,她幾乎肯定是他了,可他卻又不曾正面承認。
如果我說我沒有殺趙睛媚,我不是殺人兇手。你相信嗎?
這是天譴,為了懲罰我的罪……
他說他不是兇手,卻又說火烙的傷疤是天譴,為了懲他之罪。這不是自相矛盾嗎?如果他不是兇手,為何要遭受天譴?
如果放任面目毀容是他為了懲罰自己的罪愆,那麼現在他去動手術,恢復原來齊整的容貌,是否表示他不再認為自己有罪?
究竟那場大火——跟他有沒有關係?
她不知道,真的不確定!
趙晴媚驀地搖頭,狂亂而昏茫,「我不想調查了,不想再挖掘過去,我現在只想回復平靜的生活。我只要平靜……」
她不想查了,他有罪無罪她都不在乎了。既然她還活著,就把兩年前的一切一筆勾銷吧,就當作了一場噩夢。
忘了吧……
「你忘不了的。」任傲天深深望她,彷彿看透了她心中的想法,「就算你能忘了兩年前的大火,也絕對忘不了他的。」
「為什麼?」她防備地看他,「你憑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愛上他了。」他一字一句,緩慢而清楚。
她一震,恍若焦雷轟頂,全身冰凍,一動也不能動。
「而他,我想也愛上你了。」
「他……他愛上我?」她心跳狂野,無法相情自己方纔所聽到的,語音強烈的顫抖與沙啞,「你騙我……別這樣整我——」
「我沒整你。我是真的那麼想。」
「你、你憑什麼這麼說?」
「就憑我方才經過樓下,看見送貨員正巧送來他給你的東西。」
「他送我東西?」趙晴媚拉高語音,「什麼東西?」
任傲天不答,敏捷地躍下書桌,跟著拍拍手掌,揚聲喚道:「把東西搬進來吧,你們家小姐要看呢。」
不久,兩名趙家下人合力搬了兩方罩上紅色絨布的東西進來,輕輕靠牆擱著。
趙晴媚怔怔地,看著傭人們小心翼翼的動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樣就行了,出去吧。」還是任傲天替她下的令。
她渾然不覺,一徑愣愣地瞪著牆邊隱在溫潤酒紅布幔後的東西,「那是什麼?」
「別告訴我一個開畫廊的女人會看不出那是什麼。」
「是——畫?」她愣愣地,一面邁開步履緩緩走近,輕輕、輕輕地揭開絨布幔,雙手顫抖。
任傲天微笑地注視她迷惘而顫抖的動作,注視著她在揭開紅布幔後整個身子一凍,意識陷入極度震驚。
「驚訝嗎?」
「這……這是……」
「林布蘭的『自畫像』與莫內的『睡荷』。」他替她說出口,「都是真跡。」
不錯,正是那兩幅畫,是真跡!
兩幅畫都是她曾經渴望極了,卻沒辦法在拍賣會上得到手的名畫。原來都在韓影手上——她知道「睡荷」被他標走,沒料到「自畫像」也屬於他……
他把這兩幅畫都送給了她?
「這真的是他送來的?」她問,語音瘖啞。
「送貨的人是這麼說的。」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將這麼名貴的畫轉送給我?他不也是千方百計才得到它們嗎?」
她問得迷惘,任傲天則忍不住淡淡好笑,「你還不明白嗎?」
她倏地旋身,兩束利銳眸光朝他射來,「明白什麼?」
「記得那時候你跟我說過什麼?」
「什麼?」
「你說你之所以會去倫敦是為了趕一場拍賣會,為了一幅林布蘭的『自畫像』,可是卻遲了,畫被別人買走——」
趙晴媚一震。
是啊,當時她的確是為了林布蘭才忽然飛到倫敦去的,在最後一刻才趕到倫敦,可已經來不及了……
我只是受人所托標下這件畫作。
這幅畫是買來送人的,不可能割愛。
那日,一個美麗的東方女郎先她一步標走了畫作,無論她怎麼開價她就是不肯割愛。她說她是受人所托標下畫作的……
一念及此,趙晴媚驀地一凜。
莫非——莫非那個黑髮女郎正是受韓影所托標下那幅畫,而他是買來送人的?
買來送她?
不,不可能!
趙晴媚拼了命地搖頭,怎麼也不敢相信。
他怎麼可能是為了買來送她呢?他為何要送這樣貴重的禮物給她?
「因為他知道你渴望那幅畫。」任傲天再次看透了她內心的念頭,閒閒說道,「而且我記得,拍賣會隔天就是你的生日。」
她的生日!
她悚然一驚——那幅林布蘭是送她的生日禮物?
她顫然,心跳頓時亂了節奏,如脫韁野馬狂竄,「這……這怎麼可能?」氣息凌亂而急促,「我不相信,不相信……」
「看看這個。」一封淺色的信箋遞到她眼前,她茫茫接過。
發顫的手指緩緩開了封,取出一張薄薄紙箋,跟著帶出片片泛著馨香的櫻花。
她怔怔地看著那片片粉紅色花瓣翩翩飄落,靜靜落定光潔的地板。
「落櫻……」她喃喃著,楞了好一會兒,才把眸光轉回到同樣印染著瓣瓣櫻花的信箋上。
結局——由你來寫。
素雅的箋上只有這麼短短一句話,黑色的墨跡力透只背,也彷彿要穿透她緊緊閉著的心扉……
結局——由她來寫?
這是什麼意思?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極度震撼,唇間不覺逸出一聲沙啞吶喊,跟著急急旋身,衝向紅木書桌前。
拉開抽屜,她慌然捧出被她壓在最底下一疊凌亂的稿紙,深吸口氣,凝神細讀……
第十章
她會喜歡那幅畫的,他知道她會喜歡。
所以才無論如何也要買下那幅畫作嗎?買下那幅她最渴望的畫。
是為了氣她?故意與她作對?不,不是的,他清楚自己不是這個用心。
那麼……是為了討她歡心,令她高興?送一個一向對其不具好感的女人她最渴望的生日禮物?
送那個脾氣驕縱任性、他厭之惡之的女人禮物?
他是怎麼了?
他不明白……
幾百個夜晚,他總被同一個噩夢糾纏著。
熾烈的大火,吞噬了每一樣能夠吞噬的東西,地獄的火熊熊燒著,週遭的溫度不斷上升,不停上升……
他好熱,那樣激烈的火舌,威脅要吞噬了他全身。
可他不能逃,不能不闖進去,因為她在裡頭。
他被困在裡頭,那樣絕望而無助,他可以清清楚楚看見他慘白的容顏,迸著豆大的冷汗。
他額前亦滿是冷汗。
他還看見她的眸——那滿溢恐懼的眼眸,籠著極度驚怕的迷霧。
她在呼喊,慘呼著要他救她,她喚著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