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他微微頷首,黑眸圈住她,深深幽幽。
「為什麼這麼說?」她問,語音微顫。
「那天史蒂芬將你帶來這裡,我就有預感,你會是個震撼。」他輕輕低喃,「可我還是沒料到,這震撼會大到讓我輸了一顆心……」
她聞言倏地直起上半身,震驚愕然地瞪他,甚至不曾察覺自己的上半身是赤裸的,形狀優美的乳峰高雅地挺立著。
她瞪著他,起初震驚而愕然,忽而眼神一變,抹上如煙的蒼茫。
「這是我所想過,最完美無缺的報復。」
他心一緊,怔怔地望她,望著她裸露在外的圓潤曲線,那曲線如此美好窈窕,輕易蠱惑他的神魂。
「報復?」他嗓音緊繃,木然地重複這兩個字。
她凝望他,良久。「我曾想過,如果真是你殺了趙晴媚,那麼,奪走你的心,再將它狠狠踐踏,便是最甜美的復仇。」
她說得低微,細細幽幽,卻字字敲入他心坎,在他胸膛迴旋不絕。
「你知道為什麼嗎?」她問,唇畔蕩漾著淺淺淺淺地微笑,那微笑如此清淺,甜美得令人呼吸不覺緊凝。
甜美,卻無情的微笑——
他癡癡地凝睇她,「因為你就是她。」
「她?」她柔媚的唇角更加盪開。
「你就是晴媚。」他直視她,一字一句,嗓音輕柔低啞,「就像我在書中為洛櫻設定的真實身份一樣。」
她默默瞪著他,唇畔甜甜的笑忽地斂去了,只餘震驚的微波蕩漾。
「你是晴媚,你沒死,還活著。」
她還活著……
韓影怔怔地凝視她,凝望眼前這個和兩年前墜落山崖的妻子樣貌完全不同的女人。
她驀地閉眸,深吸一口氣,好半晌方重新展開眼瞼,嘴角揚起歪斜的弧度。
「不錯,你全部都猜對了,我的確是假裝失去記憶,的確是懷著目的接近你,的確是為了復仇而來,你全猜中了……」她笑,眼角卻滲出一顆剔透淚珠,沿著秀麗的頰畔滑落。
「我就是趙晴媚。」
☆☆☆
她還活著,為了復仇而來。
為了接近他,她不惜大刀闊斧地整容,卸下原本艷美自信的容顏,換上另一張柔弱婉約的臉孔。
為了接近他,她親手埋葬了過去有稜有角、倔強任性的趙晴媚,成了溫柔和婉、細心體貼的洛櫻。
她強迫自己面對兩年來一直最恨的男人,一步一步踏向他,只為了親自調查兩年前大火的真相。
她認為那場大火是他在幕後主導的,是他有意取她性命。
她這麼想,也這麼相信,那銳利的刀尖卻始終沒劃過他頸項。
為什麼?
韓影憑著窗,望著那抹趁著暗夜,匆匆離去的深灰色人影。
她不是為了復仇而來的嗎?為什麼每一回在床第之間,她握有那麼好的機會下手,卻始終按兵不動?
為什麼不乾脆殺了他?
莫非她真的認為最好的報復便是讓他不由自主地愛上她,然後再絕情地棄他而去?
她真這麼想?
韓影驀地冷笑,俊挺的唇揚起濃濃嘲諷。
太天真了!那女人,真的太過天真。
她以為他會任她就這麼一聲不響地離開他嗎?
別傻了!
他眸中倏地掠過一道陰影,身子一個迴旋,右臂拾起了床頭的話筒,按下內線。
數秒後,線的那一端傳來老執事充滿睡意的沙啞語音。
「史蒂芬,替我找醫生來,立刻,馬上!」他利落地下令。
「醫生?」史蒂芬一愣,睡意全消。
「整型醫生!我要全英國最好的……」
第九章
趙晴媚望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女人五官立體卻柔媚,細眉彎彎,瑩鼻嬌挺,櫻唇優美,而那對湛幽的星眸,恍若兩潭湖水,蕩漾著溫柔漣波。
這是一張清秀柔婉的容顏,若不細看,真看不出隱在平靜瞳眸底下的,還有兩簇炯然的小小火苗。
這張彷彿熟悉,卻又極端陌生的容顏是屬於洛櫻的,卻框住她趙晴媚,禁錮她任性不定的靈魂。
她瞪著鏡中清麗的容顏,好一會兒,忽地低下頭,掬起冰涼水流狠狠潑向自己。
洗淨的臉很快沾染上顆顆透明水珠,她停下潑水的動作,伸手一拉,讓乾爽的毛巾覆蓋自己,然後用力抹拭,彷彿想要擦去什麼似的用盡全力。
近來她愈來愈不瞭解自己了……
她抹著臉,悠悠長長地歎息。
愈來愈不瞭解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自己的渴求是什麼,她懷疑這樣鎮日心神恍惚、思緒不定的人不是自己。
這樣的她,這樣猶豫不決、優柔寡斷的個性不屬於她趙晴媚,那——該是洛櫻才會有的性格。
是從什麼時候,洛櫻的性格開始一點一點磨滅她原先的自己?什麼時候?
趙晴媚想著,身子不覺一抖,打了個寒顫。
是什麼時候,那抹黑色的形影一點點駐進了她的心房……
「早啊,晴媚。」
爽朗渾厚的嗓音驅散了她恍惚的冥想,她定了定心神,「早啊,爸。」
她微笑,振作起奕奕精神朝正在餐桌上看報紙的父親打招呼。
趙英生點頭,精銳黑眸打量著她,緊繃的面龐先是閃過一抹陌生的神情才又忽然一鬆,彎起朗朗微笑。
看來就連父親也不習慣忽然換了一張臉孔的女兒。
她自嘲地想,忽地憶起三個月前當她面對兩年不見的父親時,後者臉上震驚非常的神色。
即便她費了好一番唇舌終於說服他相信了她的身份,這三個月來兩人也日日相見,他依然不習慣她陌生的容顏。
這也難怪。就連她自己,帶著這張刻意整上的面具兩年了。偶爾從鏡中瞥見自己。也難免驚駭震驚。
就連她自己也不習慣呵。
「坐下來一起吃飯吧。」趙英生和藹地招呼她坐下,又以眼神示意女傭送上早餐,「畫廊的生意還好吧?」
「還不錯。」
一星期前才隆重開幕的畫廊,是她現在的精神寄托,她每天不是在畫廊照管生意,便是躲在家裡。
「過兩天蘇富比在台灣舉行拍賣會,我打算去看看。」她說著,一面在女傭送來的熱土司上抹上薄薄一層奶油。
「有好的畫嗎?」
「聽說有一幅莫內的睡蓮。」
「你想買?」
「嗯。」
「掛在畫廊賣嗎?」
「是非賣品。」她眸中閃過一道銳芒,「我不可能轉手讓人的。」
趙英生喜歡那樣的銳芒,「看來你對那幅畫是勢在必得啊。」這樣才好,這樣自信滿滿的模樣才像是他女兒。
「當然。」她簡單地答,嘴角微微一彎。
☆☆☆
她想要那幅畫,非標到它不可。
莫內的「睡荷」,她從不懷疑自己會標到它。
但事情卻奇特地比她想像中困難許多,從那幅印象畫被推到台上,開始接受競標以來,她每一同舉牌,總有個人將價碼拉得更高。
最後,當主持人喊出了不可思議的天價,她舉了牌,而後頭居然還有人把價碼更往上推了五萬,惹來會場一陣此起彼落的嘩然,她終於忍不住回頭。
她要看看究竟是誰非與她搶這幅畫不可。
豈料這一回頭,她差點連心跳也停止了。
是韓影。
那一次一次在她身後默默舉牌,一次一次把拍賣價拉得更高的人竟是韓影!
是他在與她競標這幅莫內的畫!
她怔住了,極度的震驚令她櫻唇微張,忘了回應主持人的喊價,直到一聲清脆的板響落下,才喚回了她迷茫的神智。
韓影得到了那幅畫。
她怔怔地看他,怔怔地望著他銳利的嘴角銜起淡淡嘲弄,朝她若有意似然意地頷了頷首,接著轉身,踏著堅定的步履離去。
她瞪著他的背影,良久,不曾稍離。
終於,籠著黑玉雙眸的薄霧盡散,迸出兩道炯然烈焰。
☆☆☆
他回台灣了,他竟回來台灣!
而且,那張曾遭火刑的面孔還接受了手術,還原了從前的分明出色。
他就那樣優閒地站著,英挺的身軀蘊著渾然天成的氣勢,朝她送來淡淡嘲笑的臉龐吸引了會場每一雙眼睛。
他還標走了她勢在必得的名畫!
這個——這個該死的男人!
趙晴媚詛咒著,在心底罵了韓影千遍萬遍;若心語能化為利刃,早將他劃得體無完膚。
「他為什麼不下地獄算了?」她怒吼著,雙手用力一揮,掃落了桌上一連串東西,還覺不夠,跟著抓起倖存的紙鎮用力一摔。
銅做的紙鎮落地時的脆響迅速被地毯吸收,趙晴媚瞪看著一地東倒西歪,胸膛怒焰忽地一滅。
跟著,身子一軟,半跪落地。
她扶著桌角,將臉龐埋在冰涼的桌面,緊緊貼著。
為什麼他要回來?為什麼他還要在她面前出現?
為什麼還要來擾動她本來就不平靜的心湖……
「你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還要回來?」她沙啞地低喃著,聲聲質問,只覺心臟緊緊揪著,痛得她無法順暢呼吸。
「我不要見到你啊,不要……」
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離開他的,下定決心把他忘掉,她不要再見到他,勾起一腔又怨又怒、複雜難解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