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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自此以後,譚昱再也沒有造成醫生或護士的困擾,在荊曉晨的幫助——或者說監督——下,他每天乖乖按照醫院為他安排的作息活動。進食、檢查、復健、休息——一切聽命行事,乖得就像個極力爭取老師讚揚的小學生。

    這個老師,自然是遠從台灣飛來的荊曉晨。

    為了撫平佳人眉間擔憂的皺折,又為博佳人一粲,他日日咬牙做復健,即便再疼、再累也不停,甚至經常超前醫生為他規定的進度。

    「譚昱,時間到了,今天練習到這裡就行了。」看他咬著牙揮汗如雨,荊曉晨總是心疼,

    「沒關係,曉晨,我還可以。」他總是微笑,「你瞧我現在不是走得挺好嗎?」

    是的,他走得愈來愈好了,漸漸地可以不必坐輪椅,而能拄著枴杖行進了。

    連醫生也說,這真是個奇跡,從來沒有任何一個病人能夠復原得如此迅速。

    可譚昱做到了。

    他的決心與毅力總是如此驚人嗎?

    望著面前一步一步,辛苦地拄著枴杖前進的男人,她佩服不已,卻也忍不住一絲心疼。

    他一直是這樣的吧?否則不會在這十年間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職員成為聲名遠播的大人物。

    可要付出多少他才能得到今日的成就?在功成名就背後,他流了多少汗?多少血?是不是就像他現在做復健一樣,跌倒了許多次,又爬起來許多次,然後還得在人前強顏微笑?

    每一回這樣想,她總忍不住心臟緊緊抽疼,在逐漸靠近這男人後,地發現自己的心愈來愈為他柔軟。

    她似乎愈來愈能瞭解他了……

    「曉晨,走開!」

    驚慌的嗓音匆地在她耳畔響起,她定了定神,恍然發現譚昱搖搖晃晃的身軀正朝她倒落。

    她本能地展臂去接,卻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兩人同時往地上倒落。

    砰!

    後腦勺碰上了地板,極度生疼。她不禁呻吟,忍著一時的頭暈目眩。

    「曉晨,曉晨,你沒事吧?」他慌亂地喊,連忙從她身上滾落,掙扎著想將她扶起。

    她眨眨眼,好一會兒,恢復神清目明。

    「我沒事。」她微笑,看著他毫無血色的臉龐,「別擔心。」接著,她撐起上半身,坐在地上。

    「剛才為什麼不躲?」他懊惱地說,「我要你躲開的啊。」

    「我怕……你摔下來——」她想保護他。

    「我沒關係,摔慣了。」他焦急地探視她的後腦,「你有沒有受傷?頭痛嗎?」

    「不痛。我沒事的。」她眨眨眼。

    「下回不可以再這樣了。以後我練習時,你還是離我遠一點吧。」

    「不要,我要看著你。」她搖頭,「我也不放心你啊。」

    「你——」湛眸閃過一絲複雜情感,像是感動,宛如倜悵,「謝謝你,曉晨,可是——」

    「可是什麼?」

    他別過頭,「請你……別對我太好,我怕自己會習慣。」沙啞的嗓音澱著說不出的深郁。

    她心一扯,怔然。

    他沉默數秒,忽地轉頭朝她微微一笑,然後雙手撐著枴杖試著重新站起。

    「我幫你。」她連忙起身幫他站起來,然後跟在他身旁,看著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回輪椅。

    他在輪椅上坐下,「今天就練到這裡吧,我瞧你也累了。」

    累的人,可是他啊!

    她喉頭緊窒,唇角卻漾開淺淺的笑,「那我們到兒童遊戲室去?」最近他們總在傍晚到兒童病房附屬的遊戲室跟病童們玩。「我記得你昨天答應過那些孩子,教他們玩一種新遊戲。」

    「嗯。」他一牽嘴角,星眸跟著點亮笑意。

    「什麼遊戲啊?」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好吧,那我們快走,免得等下又被你的屬下給逮到了。」

    這陣子譚昱雖然人在醫院裡,可一直沒閒著,天天都有接不完的電話,也老有人抱著一堆文件來請求他指示。有時候連他吃飯那些人都不肯放過他,搞得他邊吃飯還得邊看公文,最後是看不過去的荊曉晨大發了一頓脾氣,不許他們再出現在醫院。

    於是乎,被她嚇到的可憐屬下們只能經常捧著公文躲在一旁,趁她不在的空檔,偷偷摸摸請示譚昱,如此數次,終於被她發現了,不覺又好氣又好笑。

    「他們今天已經來過了。」譚昱笑道。

    「什麼?」她一驚,「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你中午下樓買東西的時候。」

    「哦,老天!」她大翻白眼,就那麼短短幾分鐘他們也不肯放過?

    「所以今天大概不會再有人來煩我們了。」

    「太好了。」

    想到能跟孩子們一起自由自在地玩樂,兩人心情都是一陣飛揚。尤其荊曉晨,她發現自己特別喜歡看譚昱跟孩子們玩在一起。

    她從沒料到,一個外表看來冷漠霸氣的男人陷在孩子堆裡,竟能絲毫不覺不自在,甚王還能與他們打成一片。

    對病童們,他有著少見的耐心,能跟他們一起興致勃勃地堆著積木,也能在玩撲克牌時假裝不敵落敗。

    她最喜歡看他的笑,當他在孩子群中開朗地笑著時,會讓她錯覺他也是個不識愁滋味的大孩子。

    「我真搞不懂你怎麼有辦法把他們全弄得服服帖帖的?」她來到輪椅後,一面推他前進,一面笑問道,「那些孩子有時候皮得連護士的話都不聽呢。」

    「你忘了我是在哪裡長大的嗎?」

    「可是我還以為你對人都很冷淡呢。」

    「我是不想理他們啊。」他嗓音帶著笑意,「可是院長老師要我這個大哥哥帶年紀小的院童,我也沒法拒絕。其實我現在功力已經退步很多了,太久沒跟孩子們玩羅。」

    難怪他對孩子會那麼有一套,難怪他會這麼受這些病童的歡迎。

    「所以你很喜歡跟孩子一塊玩羅?」

    「嗯。」他點頭,語調微啞,「我已經很久沒像這樣跟孩子一起玩了。這麼做……會讓我忘了許多事。」

    「例如?」她好奇。

    「例如我其實是一個混蛋。」他澀澀地說。

    她聞言,一怔,正想說些什麼時,一個匆匆奔來的瘦小身影忽地出現在兩人面前,攔住去路。

    身影是一名看來只有十三、四歲的棕髮少年,頭髮亂糟糟的,鼻頭長滿了雀斑。

    他一見譚昱,便睜大了藍色眼睛,「請問你是……譚氏投資的總裁嗎?」

    「我是。」

    「我是傑克,奧斯卡,亞當·奧斯卡是我祖父。」

    奧斯卡?熟悉的人名令譚昱微微蹙眉,「有什麼事嗎?」

    傑克上前兩步,迫切又焦急地望向譚昱,「譚先生,你能不能……能不能幫幫我們?你們去年買下了芝加哥紀事報,現在是公司最大股東,能不能不讓公司被別的媒體合併?我們家的報紙從十九世紀就創立了,在芝加哥是老字號,一直以公正嚴明的作風著稱,有著光榮的傳統,我們不希望跟別人合併,更不希望是跟一家譁眾取寵的媒體集團!尤其爺爺,他答應過曾祖父要好好守護公司的!我們……我們——」

    「你就為了這件事從芝加哥飛來紐約?」

    「是……是的,我好不容易打聽到你在這裡……」

    「你的祖父要你來的嗎?」

    「不,我是自己偷偷來的。」傑克皺眉,「我來求你,譚先生,爺爺最近身體很不好,這件事讓他非常難過,他每天都吃不下睡不好,我真的很擔心。」

    譚昱注視他,良久,「這是生意,傑克。我們當初會買下紀事報,就是知道還有另一個買家想要它。」

    少年臉色刷白,「你是說……你們本來就是想轉手賺一筆?」

    「沒錯。」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傑克顫著嗓音,「對你們來說這只是生意,可對我們……是我們家族的傳承啊,曾祖父、爺爺、爸爸,他們都為這問報社付出畢生心血,將來還有哥哥跟我,我們……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夢想著接掌紀事報了,我想把它變成全美國最棒的報紙,我還要培養出許多能得到普立茲獎的記者,可你們……你們卻——」

    悲憤的言語,一字字、一句句敲入譚昱耳膜,也微微敲痛了他的心。

    他遺憾自己必須奪去少年的夢想,他遺憾自己曾經以類似的方式奪去許許多多人的夢想,他遺憾他的事業就是這麼一回事……可這些人不知道,他也有自己的夢想啊,他也有自己想守護的東西!

    他想守護的……他想守護的人就站在他身後——

    一念及此,譚昱驀地面色一白。

    她都看到了!

    他忍不住心慌,轉頭望著她。明麗的眸彷彿看透他在想些什麼,靜靜地回凝。

    然後,她終於開口了,嗓音清柔,「記得嗎?譚昱,很久以前我也曾經像他這樣求你。」

    她求他?

    好半晌,他才恍然,想起十年前她曾請求他不要收購永康集團。她問他能不能取消這個決定,可他卻只是搖頭。

    因為那個時候的他什麼也不是,幫不了她。

    可現在,情況已經不同了,現在的他不再是當年的小職員,而是譚氏投資的總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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