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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她撇過頭。

    「曉晨,請你留下來好嗎?」他嗓音沙啞。

    他在求她嗎?她一顫,不禁調回眼眸。

    回望她的湛眸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

    是痛楚吧?她應該不會錯認。一念及此,她忽地心軟。

    認出她軟化的神情,他連忙重新替她拉開座椅,「繼續吃蛋糕好嗎?」

    「嗯。」

    於是,她重新落坐,在他注視下靜靜吃著蛋糕。然後,在她吃完後,他邀請她參觀這座修整雅致的庭園。

    她沒有拒絕,伴著他在夜風中漫步。

    她一直沒開口說話,他也沉默不語。微風濕濕的、涼涼的,嬉戲般地捲弄著兩人的髮絲與衣袂。

    忽地,秋夜的雨急急傾落了,不及防備的驟雨打得兩人都是一愣。

    接著,在怔怔凝望對方全身濕透的狼狽樣片刻後,兩人同時笑了,爽朗的笑聲伴著雨滴清脆的旋律,在風中叮咚作響。

    第八章

    淋得濕透的兩人匆匆奔進譚昱位於陽明山的別墅,然後各自進了套房裡的浴室淋浴。

    待荊曉晨從浴室裡出來時,傭人已經將濕衣服拿去洗,客房裡的床面上整整齊齊疊放了一套睡衣。

    是男性的睡衣。當她捧起藍白條紋的睡衣睡褲時不覺有些莞爾,穿上後,更忍不住對著鏡中滑稽的自己輕笑。

    這顯然是譚昱的睡衣,穿在她身上就嫌太大太寬鬆了。袖口太長,腰太鬆,褲管也太長,讓她整個人走起路來宛如企鵝般可笑。

    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陣清脆的敲門聲響起。

    「請進。」

    進來的人是譚昱,當他一眼望見她尷尬不已的衣著時,第一個反應竟是狂笑。

    「你笑什麼啦?」她臉頰微燙,「難道你沒有別的衣服能借我嗎?」

    「對不起,曉晨,我本來想拿程馨的衣服借你的,可她這幾天都住在醫院裡陪她兒子,我不好意思翻她衣櫃。」

    「我知道。」因為紀禮哲最近幾天也經常往醫院跑,陪他準備動骨髓移植手術的兒子。

    「你忍耐一會兒吧,傭人已經把你衣眼拿去洗了,再烘乾一下,應該很快能好。」

    「沒關係,就這樣吧。」她淺淺一笑,伸手指了指濕發,「有吹風機能借我嗎?」

    「啊,有,你等一下。」他離開客房,匆匆從主臥室拿來一具輕巧的吹風機遞給她,「不好意思,因為我很少住這裡,屋裡只有這麼一個。」

    「你不吹嗎?」她抬眼望著他依然濕答答的頭髮。

    「我無所謂的,短髮一下子就干了。」

    「是嗎?」她不覺又看了他一眼,濕潤的發綹貼在額前,就像那天他在她家樓下等她一樣,狂野性感得讓人心悸。

    她心一跳,連忙收回視線,拾起毛巾,試圖把一頭長髮再擰乾一些。

    他望著她的動作,驀地開口,「我來好嗎?」

    「什麼?」她一愣。

    「我可以……幫你嗎?」說著,他走上前,接過她手中的毛巾。

    她愕然,「你做什麼?」

    「你不覺得頭髮這麼長處理起來很麻煩嗎?」他說,一面伸手攏了攏她有些凌亂的秀髮,「有個人幫你吹頭髮,不是舒眼多了嗎?」

    「沒關係,我可以自己來。」

    「讓我幫你吧。」他啞聲道,然後不由分說拉她在床沿坐下。

    她僵著身子,直挺挺地坐著。

    「放鬆。」他柔聲在她耳畔吹著氣,然後直起身子,打開了吹風機。

    規律的聲響低低在兩人之間嗚鳴,彷彿某種咒語,隨著他手指在她頭皮溫柔的按摩,對她施展著魔法。

    有好一陣子,她腦海只是一片空白,愣愣地直視前方。

    然後,她逐漸放鬆了,享受著他溫柔的撫觸。

    他顯然並沒有幫人吹頭髮的經驗,動作甚至可以說有些笨拙,只是單純地舉著吹風機,拿手指輕輕撩撥她的長髮而已。

    雖然是如此單純而笨拙的動作,他卻小心翼翼地做著,手指輕輕地,不敢用力,彷彿怕一不小心便會扯痛她的頭髮。

    荊曉晨閉上眸,不知不覺回想起自己小時候。

    在她很小的時候,她那早逝的母親也曾如此溫柔地替她吹著頭髮,等頭髮干了,一雙靈巧的手便會為她編起長長的髮辮。

    她的媽媽啊!

    想著,微暖的淚水忽地溢出眸,沿著玉頰滑落。

    他沒有發現,依然專心地為她吹著頭髮,吹風機熱熱的風一次次風乾她不停流下的淚。

    然後,在她默默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滴眼淚時,他終於發現了,停下了吹發的動作,將她整個人轉過身來。

    「曉晨,」他愕然俯身細望她,「你怎麼哭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搖頭,微微地笑。

    那笑容,淡淡惆悵,扯得他一顆心發疼。

    「究竟怎麼回事?」

    「沒什麼。」她展袖輕輕拭淚,「我只是……想起很多事。」

    「想起什麼?」

    「想起我媽媽,她以前也曾經像這樣幫我吹頭髮,可惜她……很早就死了。」

    「是嗎?」從沒聽她對自己訴說過心事,譚昱不覺有些激動,他在她身旁坐下,深深望著她。

    她繼續說道:「我還想起了爺爺,媽媽剛死的時候,他為了安慰我說要幫我綁辮子,結果綁出兩條奇形怪狀的辮子,讓我給罵了一頓。」

    他微笑。

    「我還……想起了很多別的事。」

    「什麼事?」

    她別過頭,良久,才低低開口,「我想起他在追求我時,曾經讚美過我的長髮,還要求我無論如何不能剪掉。」

    「他,是朱廷生嗎?」他澀澀地問。

    「嗯。」

    她想起了朱廷生,想起了那個他最痛恨的男人——

    譚昱嚥了口唾液,喉頭緊窒,「曉晨,難道你的長髮到現在還為他留的嗎?」

    「不是了。」她幽幽地說,「很久以前我就決定不為他做任何事了,很久以前我就決定,不論我做什麼,都要為了我自己。」

    他聽出她話裡的失望與決絕,「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想的?」

    「就在你打電話給我後不久。」

    「電話?」

    「就是那通你打來勸我離婚的電話。」她冷冷一哂,「那時候我以為他真的是被你誣陷,後來才發現,就算你不這麼做,他總有一天還是會出軌的。我那時候,實在應該認清這一點。」

    是他,是他的自以為是將她推回了朱廷生身邊。

    想著,譚昱緊緊咬牙。不是不後侮的,可他不明白,為什麼上天要如此作弄他?

    她睨他一眼,看出他極力想隱藏的怨怒,驀地飄忽一笑,「我真的太傻了。」

    不僅太傻,還逃避現實,猶豫拖沓,直到半年多前,剛剛當選立委的朱廷生和某個女強人的緋聞上了八卦雜誌,才毅然決定結束這樁可笑的婚姻。

    「曉晨,你後侮嫁給他嗎?」

    「嗯,我後悔了。」

    低啞的回應宛如一葉扁舟,輕輕劃過他心海。他忽地坐正身於,雙手擱上她纖細的肩膀。

    「你說,如果那時候我留在台灣追求你,你是不是就不會嫁給那個朱廷生了?」

    「……嗯,也許吧。」她淡淡應道。

    可他卻無法淡然以對,「可惡!為什麼老天要這樣捉弄我?」為什麼要讓他錯過她?這一擦肩,就是十年啊!

    如果當時老天肯給他機會,如果他跟朱廷生處在公平的競爭點,他有把握一定會贏,他一定能得到曉晨的……

    「但我其實……我覺得這樣也好。」她忽地說道。

    「為什麼?」他擰眉,「難道你到現在遺忘不了朱廷生?」

    「不是的,我只是覺得——」她頓了頓,思索著該怎麼解釋,「我有種感覺,如果當時跟我結婚的人是你,我一樣……我也許還是會後悔。」

    「為什麼?」他喊,不願相信。

    她凝睇他,許久,「譚昱,你真的愛我嗎?」

    「我——」他一窒,不知怎地,被她清澈見底的眸子一逼,忽地有些透不過氣。

    「你不是愛我,你只是要我。」她輕輕接口。

    「那有什麼不同?」

    她別過頭,嗓音沙啞,「朱廷生要我,你也要我,你們兩個……都只是要我而已。」

    「別拿我跟那傢伙比!」他生氣了,「我跟他不一樣!」

    「對我而言,是一樣的。」

    「不是的!曉晨,我跟他不一樣!」他激動地喊,緊緊抓她的肩,湛眸點燃璀亮星芒,「你相信我,我絕不會傷害你的,如果你嫁給我,我會拿你當世上最寶貝的東西一樣珍惜,我絕對、絕對不會傷害你的!而且,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別說了!譚昱,你不懂。」

    「那就讓我懂!曉晨,告訴我,告訴我你究竟想我怎麼樣。我可以做,為了你,我什麼都能做!」

    她哀傷地望著他。

    為什麼?為什麼她要用這樣的眼神看他?難道她不肯相信他嗎?難道在她心裡,他和那個曾經重重傷她的朱廷生並無分別嗎?

    不!他跟他不一樣!他必須讓她瞭解,他跟那個傢伙絕對不一樣!

    他必須讓她瞭解……

    突如其來的衝動攫住譚昱,他忽地伸手,抬起她柔柔的下頷,滾燙的唇迅速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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