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這我就不知了。財務部的人告訴我剛才柴副總在辦公室裡把錢家聲罵了一頓,之後他就回到自己辦公室收拾東西了。」
「怎麼回事啊?會不會是因為柴晶晶?」擦口紅的女人忙著找衛生紙。
「柴副總的千金?你的意思是」
「八成錢家聲玩弄人家感情,惹惱了柴老吧。」她說,專心地對鏡拭去唇畔的紅漬。
「不會吧?他玩弄人力資源部那個劉玉婷也就罷了,連柴副總的寶貝女兒都敢得罪?」
「誰知道?」擦完口紅的女人對鏡嘟了嘟嘴,忽地,雙眸愕然圓睜。
一張嚴厲冷淡的臉孔與她在鏡中對望。
劉玉婷?
她心跳一亂,雙頰立刻泛起尷尬的紅潮。「呃,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喃喃道歉。
可劉玉婷根本不理,冷冷擠開她,打開水龍頭,使勁清洗雙手。洗完後,她用力甩動雙手,清涼的水滴濺得兩個女同事上衣都濕了。
然後,她轉過身,帶著蒼白的臉色與充滿恨意的眼神忿忿離去。
***
「家聲,我聽說了。」女人娉婷的倩影如一陣風般捲進錢家聲的私人辦公室,「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正收拾著東西的錢家聲聽聞清脆的質問,緩緩抬頭,「晶晶。」他低聲喚,嗓音緊繃。
柴晶晶心一緊,「到底怎麼回事?」她雙手撐住辦公桌面,仰起清秀瞼龐,「爸爸告訴我……他告訴我——」
湛眸一沉,「告訴你什麼?」
「他說……你收了張支票。」明眸凝定他,忽亮忽暗,「是真的嗎?」
他沒有回答。
「他說,因為他要求你離開我,所以你跟他敲詐了兩千萬——」她咬牙,「算是分手費。」
他依然不語,靜靜繼續收拾東西。
她驀地伸手扯住他的手臂,「你回答我!錢家聲,這是真的嗎?你真的收了那張支票?」
「……我是收了。」
「什麼?」柴晶晶愕然,半晌,只是僵立原地,腦海一片空白。
他真的收了支票?真的跟她父親敲詐了兩千萬?不!她不信!怎麼可能?
「家聲……家聲,你別……別開我玩笑,你說實話。」她瞪著他,嗓音發顫,容色發白,「我爸他……是胡說八道的吧?」
他默默望著她,「我是跟他要了兩千萬。」
「為什麼?」
「因為我需要。」
「你為什麼需要?這麼大一筆錢啊!你就這麼缺錢嗎?」
「我是缺錢。」
「那也不能用敲詐這種手段!」她幾乎歇斯底里,「拿出來!家聲,把那張支票給我!」
「晶晶,你冷靜點聽我說……」
「我不聽!你拿出來就是了!」一面尖聲喊著,她一面動手摸索他全身上下,「在哪裡?你把支票藏在哪裡?」
「晶晶,住手。」他試圖阻止她狂亂的舉動。
她不聽,依然固執地搜身,柔若無骨的小手在他身上四處撫探,讓他既尷尬,又不禁莫名發熱。
這太荒唐了……
「拿出來!你拿出來啊!」玉手伸進了他的褲袋。
他連忙把它抓出來,緊緊定在他胸前,「晶晶,你別胡鬧了!」
她仰頭,淚光瑩瑩,「支票到底在哪裡?」
他一陣心軟,鬆開她的手,伸手探入西裝內袋,取出柴玉明剛剛落款簽名的支票。
她一見,立刻就要伸手搶過來,他連忙退後一步。
「家聲!給我,我撕掉它!」她氣急敗壞地喊。
他搖頭,神態凝肅,「不行。」
「為什麼?」她用力跺腳,「我不要你收這種錢!不要你跟我父親要什麼分手費!你……你不覺得自己很卑鄙嗎?居然用這種手段要錢?你怎麼能這麼做?簡直太無恥了!」
一連串的斥罵激得錢家聲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凝望她,湛黑的眸愈加沉黯,「這不是分手費。我們兩個根本不算正式交往,又何必分什麼手?」他頓了頓,唇角牽起自嘲,「可你說得沒錯,我的確卑鄙;這筆錢的確是我向你父親敲詐的。」
「你……為什麼要敲詐他?」
「因為他利用我完了之後便想一腳把我踢開,因為我確實需要一大筆錢,因為他有不少把柄落在我手上。」他冷靜地解釋,一句比一句更銳利,一句比一句更撕扯著她疼痛的心。
她眨著酸澀的淚眼,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
「把……把支票撕掉——」她顫著嗓音再度懇求。
他閉眸,深吸一口氣,「我不能。」
心碎了,淚水紛紛墜落。「我瞧不起你,錢家聲,你如果是男人的話就不會做這種事……不,任何有骨氣的人都不會這麼做。你簡直……你太令我失望。」
「很抱歉令你失望。」他緊緊咬牙,伸出拇指緩緩替她拭去頰畔淚水。「我真的很抱歉,但我,就是這麼一個男人。」他啞聲說道,幽邃的眼眸掠過複雜暗影——彷彿帶著幾分柔情,幾分歉意,幾分自嘲,還有幾分藏得極深的壓抑與痛苦。
她沒看見,悻悻然展袖抹去眼淚。
「再見!算我看錯人了。」
他默然,怔怔望著她倔強離去的背影。
「……好啦,這下我可總算擺脫這個小麻煩了。」他自言自語,語聲似乎輕快,可緊緊交握的指尖卻狠狠刺痛了掌心。
***
夜逐漸深了,蒼黯的夜幕緩緩罩落城市。
可總是五彩繽紛的台北市,並沒有因為黑夜的來臨而稍稍褪去顏色,相反的,她仰起抹上淡淡胭脂的容顏,微笑接受夜的披風。
夜晚的台北,是美麗的、自信的,可絢麗的容姿後,掩著不為人知的寂寞。
城市是寂寞的,因為住在城市裡的許多人,許多心,是寂寞的,因為在城市裡生活的人總要戴上剛毅堅強的面具,縱使他的心有多麼脆弱……
想著,錢家聲的嘴角不禁自嘲一扯。
什麼時候他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了?只因為失業了便讓他忽然成了個詩人?又或者,是因為下午被柴晶晶痛罵了一頓?
她瞧不起他,她對他失望,她認為他沒骨氣。
是的,他是沒骨氣,事實上,他也鄙夷所謂的骨氣。
人為五斗米折腰,這不就是社會的現實?生活在這個世界,生活在這座精明冷厲的城市,他一向懂得遊戲規則,不是嗎?
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這就是這個社會信奉的真理!
他沒有錯,跟柴老要來的支票是他該得的補償,就算敲詐也好,他拿定了,因為他的確需要……
「我沒有錯。」他堅定地對自已宣稱,透過車窗往前方直視的眸光忽地冷冽。
他沒有錯,他只是照遊戲規則玩而已。
一念及此,他忽地用力踩下油門,寶藍色的Cetiro往陽明山的方向疾馳而去。
%qq
「你說……小哲是我的兒子?」聽聞爆炸性的宣言,紀禮哲只覺腦子一陣暈眩,扣在指間的咖啡杯一晃,差點落下。
他瞪著將他邀來譚昱陽明山別墅敘舊的學妹,眸光又是震驚,又是不信,還有微微的茫然。
程馨心一扯,胸口為他莫名的眼神發疼,「我就知道學長完全忘了。」
「忘了?我究竟……忘了什麼?」他完全不記得了,不記得他曾經與她纏綿歡愛,甚至令她懷了孕——這個學妹對他而言,一向就只是個學妹啊。
「學長,你記不記得你畢業那年生日?那天,你在酒吧喝得爛醉——」
紀禮哲臉色一白。
是的,他想起來了,那天,他接到父親打來的電話,命令他馬上回台灣進翔鷹集團工作。父親不許他留在美國,不顧他成為建築師的夢想,硬要他回國繼承家業。
他拿自己患上胃病的身體威脅他,他這個做兒子的只得乖乖聽命。
夢想被剝奪的不甘心讓他自暴自棄地喝了一整天酒,試圖麻醉自己……
「那天晚上,當我看著你醉醺醺地從酒吧裡出來時,我很心疼,又好高興,因為自己終於有跟你單獨相處的機會。」程馨幽幽地說,「我趕上前扶你,將你帶到附近一家汽車旅館。」
「你……為什麼這麼做?」
朦朧的眼眸凝定他,「因為我愛你,學長,當時的我其實暗戀著你。」
「什麼?」他一震。
「我一直喜歡著你,可我知道,你並不喜歡我。」她沙啞著嗓音,「在你心底,一直有另外一個人。」
是婉兒——她指的是婉兒……
紀禮哲心一痛,想起不久前才逝去的女孩,他身子忽然開始發顫。
程馨注意到他激動的神情,容色一黯,「我想,你現在也依然愛著她吧。」
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望著她,等著她說下去。
她深吸一口氣,「雖然我知道你不愛我,可我還是很渴望你,就算只有一晚也好,我希望與你共度,只有一個晚上也好——」她忽然停住了,容顏逐漸染上哀傷。
「可是我……隔天早上並沒發現你,我以為我是由自己去投宿的,我……當天就回台灣了——」他說不下去了,知道自己每一句話都正深深地刺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