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柴晶晶看了不覺好笑,她婷婷走向坐在餐桌旁也正笑望著這一幕的程馨,在她對面落坐,「沒想到他們父子的關係好像挺好的。」
「當然好啦。」彷彿覺得她這句評論來得奇怪,程馨微微挑了挑眉,「家聲一直非常疼小哲,寵他寵得不像話,簡直拿他當瓷娃娃似地捧在手心裡,連我這個做媽的都經常看不過去。」
「是……這樣嗎?」柴晶晶震驚,這跟她原先設想的實在相差得太遠,「我一直以為……以為——」
「以為家聲不喜歡小哲嗎?」
「……我錯了嗎?」她訥訥地說,臉頰腓紅。
「大錯特錯。」程馨斬釘截鐵,「相反的,他是我見過最疼小孩的男人。」
「可是……」那那通電話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明顯地不願與兒子多聊?為什麼小哲請求他去美國,他卻能冷淡拒絕?「我不懂——」
「我不知道你怎麼想,學妹,可是做為一個父親,家聲無可挑剔。」
「是嗎?」柴晶晶沉吟,她舉起桌上的茶壺,為程馨與自己各斟了一杯玫瑰花茶,然後,她捧起細緻的骨瓷茶杯,怔怔望著杯裡淡紅色的液體,好一會兒,終於揚眸,「學姊,你究竟為什麼跟他離婚?是因為他雖然是個好父親,卻不是個好丈夫嗎?」
直率的問題令程馨容色一白,她垂落眼瞼,睫毛微顫。
「學姊,我知道我不該問太多,你以前一直不肯告訴我,可是……可我——」柴晶晶掙扎著,最後還是開口,「我真的很想知道。」
「……因為你現在正跟家聲交往嗎?」
「不。」柴晶晶迅速否認,臉頰發燒,「其實也不算是——」
「是小哲告訴我的。」聽出學妹口氣的尷尬,程馨抬起頭來,溫柔地微笑,「其實你不必介意,我無所謂。」
「不,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其實我們——」柴晶晶舌頭打結,不知該如何解釋她跟錢家聲複雜的關係。
程馨沒等她解釋,忽地伸手覆住她的手,「晶晶,相信我,家聲是一個很好的丈夫,真的。」
清澈真誠的眸光令柴晶晶有些透不過氣,「可如果他很好,你們又為什麼要離婚呢?」
「……是我的錯。」
「學姊的錯?」
「嗯。」程馨點頭,神色黯然。
「我不相信,學姊,你那麼好。」柴晶晶搖頭,要她相信在學校同鄉會裡人緣最好的學姊、待人最和善溫柔的學姊會是婚姻裡犯錯的一方?
不,她真的無法想像。
可學姊的神情如此蒼白,嗓音如此低啞,她彷彿真的很自責!
「為什麼?」
「別問我。」程馨咬著下唇,「求你。」
「學姊——」柴晶晶喃喃地喚,胸膛驀地抽疼。這心痛,是為她一向最喜歡的學姊,更為客廳裡遭她誤會與欺負了這些日子的男人。
她對他總是有偏見,她以為他是個花心放蕩的丈夫,以為他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她以為……他就和她父親一樣——她錯了嗎?
「……我一直沒告訴你,小哲得了血癌。」沉啞的嗓音忽地拂過柴晶晶耳畔。
她一震,收束迷惘的心神,望向神色黯淡的程馨,「血癌?」
「嗯。我們一直到他四歲那年才發現,那一次,小哲因為意外受傷,大量出血,送到醫院急救——」程馨幽幽地說,迷濛的眼眸像正凝定傷感的過往,她默然許久,才再度開口,「雖然我們離婚了,家聲還是很照顧我們,每個月都匯一大筆錢過來,他堅持讓小哲在最好的醫院裡接受定期診療。!」
「那是應該的,不是嗎?小哲是他的兒子。」
程馨聞言,彷彿顫了一下,「……是啊,是應該的。」她喃喃,眼神淡淡憂傷,好一會兒,才深吸口氣振作精神,「總之我想告訴你,晶晶,也許家聲這個人外表看起來有點油腔滑調、散漫不羈,可做為丈夫、做為父親,他並沒有對不起我們,從來沒有。你懂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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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床畔,靜靜望著兒子入睡的臉龐。
他望得那麼專心,看得那麼仔細,厚實的大手輕輕撫過兒子臉龐的每一處——前額、眉毛、鼻尖、臉頰、嘴唇——他溫柔地撫著,一寸一寸描繪著,彷彿意欲藉此喚起自己對兒子五官容顏的記憶,又像要把此刻的記憶牢牢鐫刻在心版。
他是……太久沒見到他了,以後,也許又要好久好久一段時間才能再見到他,所以他望得那麼專心,看得那麼仔細,癡癡坐在床畔,寸步不離。
看得出來,他真的很愛小哲,真的真的很愛。
柴晶晶撫住喉頭,無法克制一股突如其來湧上的酸楚,她眨眨眼,銻著昏黃色的燈光下神情溫柔的男人,感覺無法呼吸。
「……家聲?」她低低地喚。
「他真的很可愛。」他啞聲說。
「嗯。」
「我好久沒見他了,他長高不少。」
「嗯。」
「只可惜,還是那麼瘦。」他心疼地摸摸兒子纖細的臂膀,「臉色也蒼白。」
「學姊說……他的病已經控制住了,最近已經可以不必那麼常上醫院。」
「嗯,我知道,程馨有告訴我。」
「這兩年你們一直保持聯絡,對吧?」
「嗯。」他淡淡微笑,「程馨會定期寫email給我,告訴我有關小哲的一切,他上幼稚園了,上小學了,賴床不肯上學,在學校裡調皮搗蛋……」他頓了頓,摸摸兒子的頭髮,「這小鬼,淘氣得很。」
她眼眸發酸,「家聲,對不起。」
他愕然,抬頭望著她,「怎麼啦?」
「對不起,我……」她有些哽咽,「我之前一直以為你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一直誤會你。」
「所以你才故意代替小哲來教訓我嗎?」
「我……」她咬住下唇,明眸瑩瑩,「對不起。」
「幹嘛?哭啦?」他嘲弄她。
「我才……沒有!」她連忙否認,明眸一眨,一顆淚珠卻不爭氣地滑落。
他歎氣,「真拿你沒辦法。有什麼好哭的?」
「我才沒哭。」她嘟嘴,為了掩飾自己,她故意輕快問道:「要不要喝點什麼?!我剛煮了熱可可。」
「好啊。」
「我回去拿。」語畢—她連忙轉身,穿過他家客廳回到自己屋裡,來到廚房。
她關上電磁爐,將盛著熱可可的茶壺擱上流理台,然後舉高手臂打開櫥櫃,尋找著適合用來盛熱飲的杯子,忽地,摸索的手一停。
好一會兒,她終於下定決心,取下一隻躲在櫥櫃最深處,從不曾用過的馬克杯。
亮藍色的馬克杯,繪著米羅可愛童趣的抽像畫。她舉高它,就著柔和的燈光細細欣賞,唇畔悄悄盪開朦朧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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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吧。」
亮藍色的米羅馬克杯映入錢家聲眼瞳時,他掩不住驚訝。「這是——」
「我幾個月前買的,還沒用過。」柴晶晶微笑清甜。
「原來你也買了一對?」他怔怔地接過馬克杯。
一隻桃紅色,一隻亮藍色,和他當初的選擇一模一樣。
「你送了我一個,這個算是我回送你的吧。」
「不用了,我自己也有……」
「可你不是說那個要收起來不用了嗎?」
「是這樣沒錯……」
「所以這個送你。」她偏低頭,俏皮地眨眼,「算我恩准你跟我用同樣的馬克杯羅。」
恩准?
他嗆了嗆,沒好氣地瞥視她一眼,「喂喂,大小姐……」
「別叫我大小姐。」
他一愣。
「從現在開始,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晶晶。」她說,星眸燦亮,「我恩准你。」
又是恩准?這小妮子說話口氣倒不小。
他翻翻白眼,「我說,晶晶,你這麼做該不是來求和的吧?」
「求和?」她明顯地頰泛紅霞,彷彿有些羞澀。
他開始覺得有趣了,捧起杯子啜了一口可可,興味盎然的眸光卻須臾未曾離開她容顏。
「你……幹嘛這樣看我?」
「你終於懂得害羞了。」他笑。
「什麼意思?」她瞪著他。
「我一直以為你這丫頭天生厚臉皮呢。」
「我說了我不是丫頭!」
他沒理會她的抗議,只是輕輕地笑,「總之,謝謝你的馬克杯,我會照你『恩准』經常用它的。」
「你……用不用關我什麼事。」她臉紅得像蘋果。
他忍不住縱聲大笑,站起身,伸手揉了揉她頂著削薄短髮的頭,自然的動作流露幾許親暱意味。
她心跳怦然,定定僵立原地,像尊雕像似的,一動不動。
緊張的模樣更引起了錢家聲莫大的興趣,他深深望著她,望著她一張愈來愈紅艷的臉龐,望著她珍珠貝齒輕輕咬嚙著水潤的唇。
他望著,忽地心一動,不覺俯下身,在她柔軟的臉頰上輕輕啄了一記。
她愕然,羽睫眨了眨,宛如不敢置信地直瞪前方。然後,她伸手掩住瞼龐,轉身飛奔離去。
「晶晶!」
望著她倉皇淡去的倩影,有數秒,錢家聲也不禁為自己方纔的魯莽感到懊惱。可只一會兒,那紅潤好看的唇噙起淡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