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小男孩一面哄著妹妹,一面拾起餐桌上喝到一半的奶瓶走向廚房,打開水龍頭將奶瓶洗乾淨後,又細心地拿熱水過於一遍,才打開奶粉罐開始沖泡牛奶。
沖好溫牛奶後,他試了試溫度,確定沒問題後才回到床畔喂小嬰兒喝奶。
他一面餵奶,一面豎起耳朵聆聽餐廳外的動靜。
奇怪,難道媽媽不在嗎?為什麼屋裡這麼靜?
正這麼想著,餐廳門口忽地傳來一陣聲響,接著,一個頭髮蓬亂,衣衫不整的女人映人男孩眼瞳。
他嚇了一跳,差點握不穩手中的奶瓶。
「媽……媽媽。」他輕聲喚了一聲。
女人沒理他,蹙眉掃了一眼餐桌上早巳冷透的隔夜飯萊,跟著眸光一轉,落向小男孩微微蒼白的清秀臉龐,忽地,一股怒氣在胸間進開。
「怎麼家裡這麼一團亂的樣子?不是要你洗碗嗎?
垃圾沒倒,地也不掃一掃,你都跑去哪兒偷懶了?」她揚高嗓音,尖利地質問。
「我……等一下馬上做。」見母親神情不善,小男孩連忙應道,「因為今天要考試,昨天一直在看書,所以……」
「所以就不洗碗掃地了?」女人怒瞪他,「考試?考什麼試?就算你考一百分有什麼用?反正我也供不起你上學!」
「我……我知道。」想到不久的未來自己或許再也不能到學校上課,小男孩眼眸一酸,幾乎落下淚來。他咬住牙,拚命忍住。
「你要死啊!幹嗎哭喪著臉?」看著兒子強忍悲痛的表情,女人胸口一悶,說不出的煩躁,「家裡是死人了還是怎樣?我可沒欠你,不要每次都跟我擺這種臉!」
「嗯。」面對母親的斥罵,小男孩並不爭辯,默默忍受。
可他愈是強忍,女人愈是無法克制滿腔怒火,她狠狠瞪視小男孩好看的臉孔,瞪視著那張跟她那個無情無義的老公幾分神似的臉孔。
「去你的!」她忽地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重重甩了小男孩一耳光,「你這孩子,生來是向我討債的是不是?你還有你妹妹都是!你爸爸倒好,明知我懷孕還一聲不響丟下我就走,還把你們這兩個討債鬼留給我——也不想想我一個女人,怎麼養得起你們兩個孩子?可惡的死鬼!真他媽的該死!」女人厲聲詛咒,淚水,不由自主充溢眼眸。將近一年的棄婦生活讓她愈想愈委屈,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
淒厲尖銳的哭聲驚動了怔然望著一切的小嬰兒,蒼白的小嘴一扁,跟著嚎啕大哭起來。
聽著一大一小同時痛哭,小男孩有半晌不知所措,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輕輕扯了扯母親的衣袖。
「媽……媽媽,別哭了。」
「你別管我!」女人尖聲斥責他,「管好你自己就好了!」
「別哭了,媽媽,你別難過……」
「要我怎麼不難過?你那個沒良心的爸爸就這麼丟下我們跟別的女人跑了,也不想想我們一家三口日子怎麼過?光靠我一個人在便利商店顧店能供得起你上學嗎?能養得起你體弱多病的妹妹嗎?他倒好!跟別的女人逍遙快樂,把你們這兩個擔子全丟給我!我幹嗎啊?我是上輩子欠了你們還是怎樣?憑什麼要我來背這麼重的擔子?憑什麼?!」女人呼號著,沉淪在自憐自悲的情緒中,完全沒注意到她說的話已然引起了兒子的恐慌。
他看著她,小臉上毫無血色,心跳不聽話地撞擊著胸口。
「媽、媽媽,你……你別——」小男孩顫著嗓音,拚命想把心中的恐懼說出口,可喉頭卻像哽住了,「媽……媽媽——」他一遍又一遍,困難地呼喚著。
女人不耐煩了,抬起頭來瞪他,「幹嗎?叫魂啊?」
這一聲怒罵反倒讓小男孩鼓起了勇氣,他眨著眼,透過淚霧拚命想認清母親臉上的表情,「別……別丟下我們,媽媽,我發誓,我會很乖很乖的,我會做家事,也會照顧好妹妹,盡量不給你添麻煩——所以,你別丟下我們不管好嗎?媽媽,好不好?」他哽著嗓音問,語氣那麼惶恐,神情那麼驚慌。
「你幹嗎啊?別這麼看我行不行?」
「別丟下我跟妹妹,媽媽,別丟下我們——」
◎◎◎
「她還是丟下了我們。」趙婉兒幽幽說道,眼眸,澱著濃濃哀傷,「有一天晚上,她把我跟哥哥留在一家育幼院門口,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她竟然——就這麼拋棄了一雙兒女……
於品甜胸口一緊,伸手撫胸,拚命深呼吸,不讓眸中溫熱的淚珠墜落。
「那時候我還小,不懂事,可哥哥不同,他夠大了,完全能理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趙婉兒啞聲繼續,「院長告訴我,哥哥剛到育幼院時很孤僻,他從來不理任何人,不跟院長和老師們說話,也不跟其他小朋友玩。除了偶爾逗逗我以外,就是一個人坐在角落發呆。過了一年多,這樣的情況才逐漸改善。」
於品甜聽著,一顆心疼痛不已。
他只是個那麼小的孩子啊!卻被自己的親生母親如此冷漠地拋棄——
我現在才明白,說不定真是我的錯。因為我對那個人而言,也許只是個多餘的累贅。
壓抑的嗓音驀地在她耳畔響起,而她,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他所說的那個背叛他的人就是他的親生母親,而她,竟還那麼尖銳地諷刺他,諷刺他那麼無情的一個人遭人背叛也是應當……
她說了什麼?她說了什麼啊??br />
「我不該那麼說的……我傷了他——」想著,於晶甜再也鎖不住淚珠,一顆顆逃逸眼眶。
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啊?怎能如此自以為是?如此毫不容情地以言語傷害他人?
「我對不起你哥哥,婉兒,」她哽著嗓音,悔恨難當,「我曾經對他說過很刻薄的話,還罵他無情無義。我真的……真的太過分了——」
「不怪你,於姐。」趙婉兒柔聲安慰她,「哥哥對人老是那麼一副冷漠的樣子,也難怪你一開始以為他很冷血。」她長聲歎息,「其實,他真的不是表面上那麼無情的人,至少他對我而音,是全世界最體貼最好的哥哥。」
「他很疼你。」
「他不只是疼我而已。」趙婉兒幽幽道,停了一會兒,
淚霧逐漸在眸中漫開,「你知道我有先天性心臟病嗎?於姐。」
「嗯。」於品甜點頭,展袖抹去頰畔淚痕,「希惟跟我說了。」
「可你一定不知道,為了我的病,哥哥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頭。」趙婉兒揚起頭,含淚的眼瞳定住蒼白的天花板,「我從小就體弱多病,總是在醫院裡進進出出,六歲那年動了第一次心臟手術。那次手術讓我支撐了幾年沒犯病,一直到小學四年級,忽然又犯病了。學校把我送到了醫院,醫院希望我再動一次手術,可育幼院那幾年經濟很困難,籌不出錢來,哥哥四處跟同學借錢,不夠的部分求醫生通融,讓他以後打工慢慢償還,好不容易醫生點了頭,答應幫我動手術。可我這病,並不是動過手術就能好的,從那時候起,我便成了醫院的常客。而哥哥,從大學起便拚命打工賺錢,他的學費跟生活費還好,花在我身上的醫療費用才真正是天文數字。」她澀澀地,「為了我,他不得不放棄拿獎學金出國深造的機會,一畢業就拚命賺錢,白天上班,晚上還得兼差,那時候我真怕他身子撐不住,可他老笑著對我說沒問題,要我儘管放心——」說到這兒,趙婉兒呼吸一緊,終於落下淚來,「人們總是以為哥哥這幾年賺了很多錢,肯定是住洋房,開跑車,媒體也爭著採訪他這個黃金單身漢,可誰知道他的錢其實全花在我身上了——哥哥為我做的,真的太多太多了。」
而她竟還曾諷刺他從來不曾領受過經濟壓力!
悔恨,濃濃重重堆上於品甜心頭,壓迫得她幾乎無法順暢呼吸。
她真的太過分了,根本不瞭解真實狀況,就憑著自我揣測胡亂責備他——一一想起年輕的他是如何東奔西跑籌措妹妹的醫藥費,如何日夜工作拚命賺錢,她便忍不住滿腔憐惜與痛楚。
她真的、真的太過分了……
◎◎◎
她真的,真的太過分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求她,一次又一次地忍受她毫無理由的怒罵、痛打,一次又一次咬緊牙關,不讓委屈的眼淚落下,只為了心底,那麼一點點小小的希望。
他希望她,別像那個男人一樣拋棄他們,別像那麼無情的男人一樣,拋下孤苦無依的他們。
可她,卻依然絕情地走了,留下他,和什麼也不懂的妹妹。
妹妹,那小巧清秀的臉在冷冷的月光下顯得多麼可愛,多麼動人,她彎彎的眉,紅潤的唇,還有那對那麼清亮,那麼透澄的眼眸。
她怎麼捨得拋下這麼一個玲瓏剔透的孩子?怎麼捨得拋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