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就算如此,我怎麼能連自己的女兒在想什麼都不曉得呢?我……沒照顧好盈兒──」
「讓我來照顧你們!」他激動地說,壓抑在心底許久的深深渴求終於衝口而出,「紫筠,讓我來照顧你們。」
「什麼?」她驀地揚起臉龐,不敢置信。
「讓我來照顧你們,紫筠,」他溫柔地凝睇她,「嫁給我吧。」
她愣了好一會兒,半晌,才終於領悟他話中含意。
酸、澀、甜、苦,交雜的滋味在她心頭流竄,她只能怔然,不知所措。
第十章
機場大廳,出現-對男女的身影。
其實在機場,男男女女交錯來去是平常不過的事,可不知怎的,這對男女就是特別引人注目。也許是一身香奈兒皇家黃套裝的女人長相太過艷美,眸中氤氳的神韻太過嫵媚,也許是她身旁的男人一張戴著墨鏡的臉龐太過性格,緊抿的方唇太過桀驁不馴。
也許,惹人注目的不是他們兩個本人,而是圍繞在他倆身邊,一路跟著小跑步的記者們。
鎂光燈不停地閃,記者清亮的嗓音此起彼落,可這對男女卻置若罔聞,依舊踏著漠然的步履前進。
終於,兩人上了一輛純白的凱迪拉克,狠狠甩開身後苦苦追逐的記者。
男人摘下墨鏡,俊朗的眸中燃著灼亮火焰。
女人偏頭望他,紅唇勾起若有深意的媚笑,「沒想到吧?再度回到台灣竟然受到如此歡迎。」
「是沒想到。想當初我離開台灣,不過是剛剛在畫界闖出名聲的窮小子。」
「而今,卻已是載譽歸國的名畫家了。」女人輕輕一笑,「這回來台灣開畫展,媒體可真是給足了面子,特別讚揚你是當代的天才華裔畫家,說連法國人都對你的畫風靡不已呢。」
男人沒說什麼,只是冷冷一撇嘴角。
「怎麼?你不會到了現在還懷疑自己在畫界的價值吧?」「我從來不懷疑自己的天分。」他冷冷接口,「我只是懷疑一般人真的看得出來嗎?」
「好狂妄的語氣啊。陳君庭。」女人凝望她,淡淡嘲弄的語聲蘊著笑意。
「是你教會我狂妄的。」他回望她,微微一笑。
她沒說話,靜靜看了他好-會兒,然後偏過頭,緩緩點起一根煙,「這次回台灣,第一件事想做什麼?」
「……我想先去看看她們。」
「嗯。」她點點頭,直視前方,彷彿若無其事地應道,可夾著細煙的手指卻微微一顫。
※※※
「媽媽,聽說鴻叔叔向你求婚?」陳楓盈仰起頭,木質湯匙淘氣地指向坐在她身畔的女人,舔著冰淇淋的唇抿著意有所指的甜笑。
面對女兒突如其來的詢問,方紫筠心跳一停,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她咬住下唇,感覺兩道熱氣衝上臉頰。
「媽媽,怎麼樣?你答不答應呢?」
「我--」她哽著呼吸,「我不知道。」
「怎麼不知道呢?鴻叔叔那麼好……難道媽媽不喜歡他嗎?」
「我……不是不喜歡他,我只是--」迷濛的眸光一轉,落定公園前方修整得漂亮的杜鵑花壇。她不是不喜歡他,只是--她不能嫁給他,不能就這樣無條件地接受他的照顧。
他或許是愛著她,或許願意一輩子照顧楓盈,照顧她,但--感情是相對的啊,她不能永遠接受,卻從不給予。
問題是--她不知道自己能給他些什麼?他如此獨立,又如此堅強,一向都是他照顧著她,一向都是她依賴著他……她能給他些什麼呢?他又需要她給些什麼?
不--方紫筠對自己搖頭,心臟緊緊絞結。
她什麼也不能給,他什麼也不需要她給……
哦,天,不能這樣的,這樣的結合只會是個錯誤,重蹈她與陳君庭那樁婚姻的錯誤--不能這樣的……
她迷濛地想,眉宇糾結著深深的痛苦,神思恍惚,幾乎沒聽見陳楓盈在她耳畔不停的輕喊。
「媽媽,你怎麼了?你想什麼呢?你到底答不答應嘛?我覺得鴻叔叔很好,你就答應嫁給他嘛,媽媽,等鴻叔叔從美國回來你們就結婚好不好?媽媽……」忽地,清脆的嗓音一停,半晌,才澀澀地吐逸,「爸爸!是你--」
爸爸!
方紫筠迷惘的神智驀地一醒,揚起頭。
高大的男人身影落人她眼底,她不禁屏息,無法呼吸。
是--君庭?他回來了?
說不清忽然襲上心頭的是什麼樣的複雜滋味,她站起身,深深望向他多年不見的臉龐。
他--似乎成熟了些,眼角唇畔雋刻著淡淡風霜,可一雙眸還是蘊著烈性的神采。
他也望著她,神情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況味。
「君庭,你回來了。」她喃喃地,跟著吐了一口長長的氣。
「我回來開畫展。」
「是嗎?恭喜你了。」
「……該恭喜的似乎是你。」他頓了頓,「你要跟陸蒼鴻結婚了?」
「我……不,我還沒決定--」
「還沒決定?」他輕輕佻眉,深深凝視她,「是因為我嗎?」
※※※
「是因為他吧?」
電話線另一端,傳宋陸蒼鴻微微壓抑的語音,帶沉重,一點落寞,聽得方紫筠心臟一緊。
「楓盈打電話告訴我,說陳君庭回台灣了,好像是回去開畫展的吧。」
「……嗯。」方紫筠輕輕應了一聲。
「聽說他現在是有名的畫家,在台灣開畫展很受到矚目。」
「嗯。」她又再度輕應。
電話那頭沉默數秒。
「……他是不是要求跟你復合呢?」
復合?
方紫筠微微震驚,「不,你誤會了,蒼鴻,」她急急解釋,
「君庭只是來看看我們母女,沒什麼意思……」
「可是楓盈說他問她想不想爸爸跟媽媽再在一起。」他靜靜地截斷她。
她一愣,「他這麼問盈兒?」
「不錯。」
「那--盈兒怎麼回答?」
「重點不是她怎麼想,而是你。紫筠,」陸蒼鴻幽幽淡淡地喚她,「你怎麼想?」
「我?」她怔然,說不出話來。
「告訴我,紫筠。」「我--」她猶豫著,心跳狂亂,卻是一句話也答不出他深吸一口氣,「我想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他蒼涼認命的語調聽得她心慌意亂,「你明白什麼了?蒼鴻,你……什麼時候回台灣?」
他沉默不語。
她心更亂了,「蒼鴻,你什麼時候回來?你是不是還得再去非洲?」
「不,不必了,那個研究計劃已經結束了。」他平靜地,語氣是有意保持的淡漠,「不過美國這邊可能還有別的工作派給我,所以我暫時……」
她打斷他,嗓音急促,「你還決定留在CDC!可是你上回不是說過台灣這邊的中研院也給了你OFFER嗎?你不是說考慮回來?」「嗯,我要再考慮一下,也許不回去比較好--」
※※※
直到電話斷了線許久,方紫筠仍然怔怔地瞪著話筒。他決定不回台灣了嗎?他不會再回來了嗎?
她--不會再見到他了嗎?
狂野的念頭如落雷,重重擊向她胸膛,她只覺喉頭一緊,無法呼吸。
※※※
他無法呼吸。
不,應該說他還在呼吸嗎?他真的--呼吸著嗎?
陸蒼鴻想,暗幽的眸子直直瞪著話筒。
在決絕地掛了她的電話後,他明白,自己親手拉上了他與她之間的門。
從今以後,不只兩人的身軀會相隔遙遠,兩人的心,也將逐漸、逐漸地遠離彼此……
是他親手斬斷了她與他之間的聯繫的,他要--斷了多年來對她的依戀,對她的癡心妄想。
她不是屬於他的,她是陳君庭的,一直就是……
天!他真後悔,為什麼當年要涉入她與陳君庭之間?為什麼要多事管她的事?為什麼在管了之後便放不下走不開了?
他真--真的嫉妒陳君庭,為什麼明明兩人跟她同一個時候認識,一同走過青澀的青春,她卻比較愛他呢?
不錯,紫筠也待他好,甚至可以說也喜歡他,可她愛的人--為什麼偏偏是陳君庭呢?
而他,為什麼要為此感到深深的嫉妒呢?
他為什麼要嫉妒?為什麼感覺鬱悶?他不是對自己許諾過可以一輩子以一個知己朋友的身邊守在她身邊,毫不奢求嗎?
他不是曾這樣對自己說過嗎?
既然無所求,他為什麼要嫉妒,為什麼如此小心眼呢?
他--他終究無法毫無所求啊,他終究還是壓抑不了渴望,還是渴望著爭取她!
他還是希望她能愛他,能回應他的愛--他不是聖人啊,怎能甘心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重回一個曾對她負心的男人懷抱?
他不甘心啊!他不甘心,可他又希望紫筠幸福。如果她的幸福是與陳君庭在一起,那他--願意斷了與她的聯繫。
就斷了吧,讓她自由去尋回自己的幸福。
就斷了吧,他實在無法忍受再度親眼看著她與另男人步入婚姻,寧願躲得遠遠地。
就斷了吧,一了百了。
可,他真斷得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