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班長,這一題怎麼做?」
「班長,我們這次校慶園遊會要辦些什麼活動?」
「班長,等會兒我們要去看二輪電影,要不要一起去?」
越來越多同學追著她喊班長,卻不帶一點輕蔑成分,反倒熱情得幾乎令她有些招架不住。
她在班上的生活,不再如地獄般慘淡黑暗,漸漸透出了燦爛光明。
方紫筠當然很高興,可她也敏感地注意到,陳君庭似乎不如她一般開心,甚至對這樣的情況發展有幾分淡淡不悅,「你不開心嗎?」她悄聲問著坐在旁邊的他。
這是段考過後導師刻意重新安排的座位,讓成績好的同學與成績較差的同學排排間坐,讓成績不好的同學有機會向成績好的同學請教學習。
而方紫筠,正巧被安排與陳君庭坐在隔壁。
「我沒有。」他低頭,悶悶地答。
「那你最近為什麼都不怎麼跟我說話?」她蹙眉,「而且--」
「而且怎樣?」他粗魯地問。
而且自從段考以後,就再沒約她一塊兒出去玩了。
她想如此回應,卻怎麼也說不出口,輕輕咬著菱唇,半晌,才終於細細吐露一句,「你最近究竟有什麼心事?」
「沒事。」
「告訴我沒關係的。」
「我說沒事就是沒事!不必你多管閒事!」他一聲怒吼,忽地拍案而起,扭過身子,健步如飛地消失在教室門外。
方紫筠怔然,在發現全班同學的目光都因這聲怒吼而驚異地望向她時,更一陣不由自主的難堪。
她連忙轉過臉龐,逃避著那些好奇的視線,眸光卻不經意地與另一個人相接。
是陸蒼鴻,他瞧著她,澄泓燦亮的黑眸透著掌握一切的瞭然。
她咬牙,心跳不覺失速,發現比起其它同學的目光,他的眼神更加令她狼狽不堪。
他怎麼總是看透一切的模樣?簡直--可惡!
玉頰,淡淡渲染薔薇色澤。
※※※
他為什麼這麼小氣?為什麼這麼沒量度?為什麼要對方紫那般惡劣?
他不知道,只知道當她一下子成了全班的寵兒,當她人緣好了,每個同學都喜歡地親近她,他忽地滿心不是滋味起來。
他有種莫名恐懼,感覺她似乎全團此離他越來越遠,令像只破蛹而出的蝴蝶,振翅飛去。她會拍著斑斕燦爛的翅膀,翩然飛翔,在花叢裡得意自在地悠遊,再不需要他的保護了。她已成了美麗的彩蝶,而他,仍然是一隻醜陋可笑的毛毛蟲,只能傻傻地攀住一片綠葉,看著她在大干世界裡穿梭來去。
她不需要他了,再也不需要了!她會離他愈來愈遠,愈來愈遠--他感到莫名地嫉妒與不安……
不,他不要她遠去,也許「方紫筠」只屬於這花花世界,可「方紫」是屬於他的,應該只屬於他呵!
「我是怎麼了?」一面吼出內心的憤懣與不滿,陳君庭一面捶擊著涼亭的紅色亭柱,性格的臉龐陰沉灰暗,「可惡!簡直莫名其妙!」
他重重捶擊著,一下又一下,直到一陣清脆如風鈴的笑聲飄進他耳裡,他驀地轉身,烈火雙眸映入張凱琪柔美窈窕的身影。
「幹嘛啊?陳君庭,再怎麼鬱悶也不用拿自己的拳頭出氣嘛。」她望著他,慢條斯理地嘲弄,「要是白白折壞了手骨,豈不更鬱悶?」
「張凱琪!」他瞪著她,既恨她膽敢嘲諷他,又恨自己方纔的一舉一動全落入她眼底,「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在這裡做什麼?」她聳聳肩,玉臂環在胸前,「看一齣好戲罷了。」
他重重冷哼,「沒事去勾引你那群親衛隊去!少管我的事!」
「哎呀呀,火氣那麼大嘛!。」張凱琪嬌媚著嗓音,故意拿手扇了扇臉頰,「我明白你心情不好,可也用不著到處拿人出氣嘛!」
「你明白什麼了?」
「我明白你洩氣了。」圓亮的眼眸看著他,半嘲半諷,還隱著一絲讓人無法猜透的暗芒,「因為人家方紫筠不僅乖巧文靜,成績還那麼好,這下你這個壞胚子更加配不上她了。」
「我配不上她又怎樣?」他瞪她,一字一句從齒縫中逼出,「用不著你多管閒事。」
「我也是好意啊。」
「管好你自己跟陸蒼鴻吧!」他冷冷諷刺。
張凱琪呼吸一緊,嬌容跟著雪白,「你幹嘛提他?」
「從台一中到現在,陸蒼鴻從來不曾多看你一眼,真正該鬱悶的人該是你吧?」
「他不看我又怎樣?我……幹嘛因此鬱悶--?」
「你不鬱悶?哈!偷偷暗戀的男生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不鬱悶才怪!」
「我才沒有暗戀他……」
「別逞強了!大家心知肚明。」
「你--你根本不瞭解--」卷濃的羽睫一陣微顫,垂落,掩去眸中忽然異樣的神色。
他不瞭解,他跟本不瞭解,可惡!她想著,心臟逐漸抽緊。
沒有人瞭解,沒有人瞭解她張凱琪,沒有人……
※※※
「我瞭解的,張凱琪,我瞭解。」
把玩著渾圓透明的水晶球,陸蒼鴻喃喃說道,湛深的黑眸透出灼亮的、聰慧的神采。
水晶球晶瑩明亮,是他十歲生日時得到的禮物,從那時起,便一直鎮在他案上,日日與他相對。
也是從那時起,他發現自己的心彷彿水晶球一般明透了起來,看清了許多人,看懂了許多事。
他不會用「少年老成」這樣的詞彙形容自己,但的確發現自己總是能比一般同年人提前撥開迷霧,認清隱在朦朧後的真相。
這樣的能力也許是一種天賦,可有時也是一種壓力,一種負累。
有時,他還真希望自己別那麼早看清事情,別那麼輕易看懂一個人的心思,看懂連他們自己也未必時白的心情。
「晚來風定釣絲閒,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鴻明滅……」
「又在吟那些莫名其妙的古詩了。」一個清朗的嗓音扯回陸蒼鴻的思緒,他緩緩回頭。
「你回來啦。」他微笑望向比自己大兩歲的哥哥陸蒼麒,卡其色的制服穿在他身上一點兒都不顯土,反倒異常瀟灑帥氣。
「我說你能不能正常一點?蒼鴻,別老像個小老頭似的,每天吟詩作詞,又不是古時候考科舉的秀才。」陸蒼麒說,短短兩年間抽高十幾公分的俊挺身軀轉進了弟弟的臥房,毫不客氣地往床上一坐。
陸蒼鴻沒說什麼,只是聳聳肩。
「在想什麼?」
「是嗎?」陸蒼麒挑眉,「你每次看著那顆玻璃球發呆就表示有心事,別想瞞我。」
「也沒什麼。」陸蒼鴻淡淡地微笑,「只是有點納悶。」
「納悶什麼?」
「蒼麒,你認為一個乖乖女配一個壞男孩如何?」
「乖乖女跟壞男孩?」陸蒼麒對他的問題有些訝異,微微提高語音。
「女孩子好像總是喜歡上跟自己天差地別的人……真怪。」
「我說怪的人是你吧?這干你什麼事?」陸蒼麒不解地瞥弟弟一眼。
「是啊,這干他什麼事呢?」
陸蒼鴻不禁失笑,忽地也捉摸不著自己的心思了。照理說,對別人的事情他通常只是看在眼底,從來不會探究,也不會插手的。
「你怪怪的……」陸蒼麒深深凝望他,「怎麼?終於發現令自己有興趣的人了?」
「也不是。」陸蒼鴻搖搖頭,「我只是有點好奇。」
「照我說女人是最無聊的動物了,」陸蒼麒冷冷撇嘴,「我才不想管她們想什麼,也不想研究。」
「幹嗎這麼排斥女人?」陸蒼鴻望向哥哥,眼神意味深長,「不會是因為你才十六歲,就有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妻的事吧?」
這個時代還有指腹為婚這回事確實很奇怪,不過如果你父親年紀將近六十也就沒那麼奇怪了。陸父是老來得子,年紀以近花甲,跟他一樣有著舊時代無聊思維的朋友自然不少,當然也有親密到那種迫切渴望結為親家的好友啦。
陸蒼麒便是他們陸家因老父封建思想而遭到犧牲的長子。
「哼。」陸蒼麒冷哼一聲,驀地陰沉的神色看得出忿忿不平,瞪了弟弟一眼,「別老是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陸蒼鴻,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很惹人厭?」
「是嗎?」陸蒼鴻抿著嘴笑,有時候逗逗他這個自命不凡的哥哥真的挺好環的。
「話說回來,究竟是哪個女孩子勾起了你的興趣?」
「她啊--」陸蒼鴻若有所思地沉吟,沒回答哥哥的問題,逕自跌入自己的思緒中。
他知道班上幾個同學正陷入難解的情網中--方紫筠、陳君庭、張凱琪,他們也許摸不清自己的心情,可他這個旁觀者卻是一目瞭然。
問題是,他不明白自己在這場青少年純稚的愛戀遊戲裡將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一個高高在上的旁觀者?
不,他知道絕不止於此--
※※※
「陳君庭!站起來回答這一題!」國文老師銳利的嗓音忽地劃破教室內沉寂的氛圍,嚇醒了每一隻昏昏欲睡的瞌睡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