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她想彈琴,她需要彈琴。
她需要某種方法來平定紛亂的心緒,平定從和他結婚第一天起便從未平復過的心情。
至今,她仍然可以清晰地記得那場婚禮的一切細節。
那是場浩大而累人的婚禮,參加的賓客將齊家位於山頂的巨宅大廳擠得水洩不通。
齊晚兒弄不清當天她到底點了多少次頭,敬了多少杯酒,唯一確定的是那些陌生的賓客們沒一個察覺她看不見。眾多赴宴的人讓她有一個很好的藉口,人們不會要求她記得每一個曾點頭為禮的人,而嚴寒在婚宴其間一直陪伴在她身旁亦讓她的心情大為篤定。
他技巧地帶領著她認識每一位前來祝賀的賓客,卻又不讓他們任何一個有機會與她深談。
那天他的確是將一個新郎的角色扮演得十分出色。
只是之後卻——齊晚兒心一緊,滑過琴鍵的手飛舞得更加狂亂了。
在一陣狂風暴雨地彈奏後,琴聲忽地逐漸和緩下來,狂瀉的山洪轉成潺潺小溪,溫婉地低嘯著秘密心事。
冷靜下來,她必須冷靜下來,這樣紛亂不安的情緒簡直不像她該有的。
她從來都是悠然沉靜,不論週遭的一切如何運轉,如何吵雜,她總是能夠一個人置身事外,靜靜地享受著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愉悅。
她是素心蘭,是清幽空谷裡的素心蘭,從來只是悄然獨自綻放,不理會塵世一切,更不該試圖吸引任何人注意。
這是個只屬於她的靜謐世界,只有她,和她所感受到的一切。
只有她,只有涼風徐徐,只有悠然迴旋的琴音。
齊晚兒閉上眼,感受著她只能以其他感官感覺的世界,感覺著一段柔和的旋律輕緩地自她指尖下流洩,她反覆彈奏著,直到陷入恍然的神智被一陣帶著諷意的女聲毫不客氣地拉回來。
「你琴藝挺不錯嘛。
她一怔,停下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琴鍵上。「請問你是——」。
「太太,這位是丁維安小姐,」小宣急迫而充滿歉意的聲音加入。「我一直要她在客廳等的,可是她偏偏……」
她舉起一隻手,「別說了,去沖壺茶招待客人吧。」她柔柔地說著。
「是」
待小宣的腳步聲消失在琴室外時,齊晚兒才小心翼翼地將頭轉向對面沙發的方向,「丁小姐請坐。」
「那我就不客氣了。」丁維安在沙發上坐下,一雙冰冷的眼睛從未離開過齊晚兒。
「突然來訪有何指教呢?」
丁維安不答,打量她良久。
不愧是齊浩天的女兒,長相、氣質都是一等一的。就是這個女人搶走她一心一意想得到的男人!
直到小宣送上一杯玫瑰花茶放在她面前,接著又欠身退下時,她才再度開口,忍著一陣強烈的妒意,「很高興能有機會來拜訪夫人,我期待這次會面好久了呢?」
「是嗎?」齊晚兒困惑地揚眉。
丁維安逸出一串沙啞的笑聲,端起玫瑰花茶淺啜一口,「我還是先自我介紹一下吧。」她嗓音輕柔,卻在隱然不懷好意,「我是丁維安。」
「我知道。」
「也就是嚴寒的舊情人。」她冷冷加上一句。
「這我也知道。」齊晚兒語氣平靜。
丁維安輕佻秀眉,「是嗎?」她再次輕笑,「這樣正好,省得我多費唇舌解釋我跟嚴寒的一切。」
「請問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她自繪花瓷杯邊緣打量齊晚兒,「嚴夫人難道不好奇嚴寒當初為什麼會來追我嗎?」
齊晚兒心一跳,但仍強自鎮靜地聳聳肩,「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大有關係呢。那也正是嚴寒之所以娶你的原因。」
「哦?」她依舊語氣平淡。
齊晚兒的反應教丁維安沉不住氣,「為了錢。嚴寒繼承的事業遭遇破產的危機,急需一大筆資金——相信你現在也發現這件事了吧?」
「我的確知道這件事。」
「我很同情嚴夫人,」丁維安假意道,「相信夫人一定覺得受騙了吧。」
齊晚兒禁不住輕聲一笑,「我並沒有受騙啊。」
「什麼意思?」
「我在婚前就知道東亞有財務危機了。」
丁維安俏臉血色盡失,「那你還嫁給他?」
「因為我想嫁給他啊。」
「為什麼?」丁維安尖聲質問。
「這不關你的事吧,丁小姐。」
丁維安瞪視她毫無牽動的臉龐,突然一股無法抑制的怒意,「我或許管不著你為什麼想嫁他,但我可清楚他為什麼娶你。」她灑落一串冰冷的笑聲,「他是為了錢才娶你的!明白嗎?他在玩弄你的感情!」
「我不許你這麼說!」齊晚兒的語氣忽然冰冷,神色凝肅,「嚴寒不是那種會為了錢欺騙女人的男人。」
丁維安迸出一陣更加刺耳的大笑,「真不敢相信世上
竟有你這種如此愚蠢的女人!嚴寒是個浪子,不拆不扣的浪子,你以為他在乎欺騙女人的感情嗎?他曾經親口告訴我他追我只是為了我的錢!「
「那你為什麼還對他念念不忘?」
丁維安瞠目結舌,「我對他念念不忘?」
「不是嗎?」齊晚兒冷靜道,「你恨他棄你而娶我,所以才會如此挑撥我與他的感情。」
「你——你真以為他對你有感情?」丁維安先是仰首大笑,然後一雙燃著熊熊烈火的眼眸嘲弄地凝住她,「你太天真了!他是個沒有感情的冷血壞胚,女人在他眼中不過是解決他性慾的床伴而已。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在你之前他不知道有過多少女人,你以為自己可以憑哪一點讓這個浪子回頭?別作夢了!」
齊晚兒全身僵直。
這個女人非如此殘酷地提醒她這個事實嗎?她當然明白她不會是他感情之所繫,她當然明白要讓一個浪子從此忠於一個女人是非常非常困難的。
她——當然明白他並不愛她。
但她絕不會讓這個女人看出她的脆弱,「謝謝你的謊言。丁小姐,我會謹記在心。」
丁維安不敢相信她竟還能如此平靜,「你是什麼意思?」
「非常感謝你今天特地抽空來訪,」齊晚兒站起身,擺出準備送客的姿態,「我想,我就不送你了。」
「該死的!」丁維安禁不住衝向她,捉住她的肩搖晃著「你是白癡嗎?聽不懂我的意思嗎?我可不是來建議你什麼的,」她激動地咬牙切齒,「我是來告訴你你嫁的人是一個混蛋,天下最該死的混蛋;而選擇嫁給他的你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白癡?」
「請你放開我!」齊晚兒極力想掙脫她范握住她的手,她一個用力旋身,不小心絆上了鋼琴前的皮椅,跌倒在地上。
她掙扎地想站起來,卻感到右腳踝一陣強烈的劇痛。
看來,她的腳是扭傷了。
丁維安翻翻白眼,「笨手笨腳的!」她朝齊晚兒伸出一隻手,「來,我扶你。」
但齊晚兒無法確定那隻手所在的位近,她凌空抓了兩、三次。
丁維安不耐煩地瞪她,「你在蘑菇什麼啊?笨蛋!你看不見我的手嗎?」
齊晚兒的手僵在半空中。
丁維安亦猛然一僵,她瞪著她忽然雪白的臉頰,腦中靈光一現,在齊晚兒眼前揮動著手指。
而她毫無反應。
「你真的看不見。」丁維安簡直不敢相信她所發現的一切,她喃喃道,忽然又是一陣刺耳的笑聲,「原來你是個瞎子,是個瞎子!難怪!難怪——」
「難怪什麼?」齊晚兒防備地問。
「難怪你會嫁給嚴寒,難怪嚴寒會娶你!」丁維安笑得愉悅,眼眸閃閃發光,「你父親答應幫助嚴寒度過難關,條件是他必須娶你這個瞎了眼的女人。」她愈想愈興奮,「有意思,真有意思。
「請你別胡亂猜測。」雖然齊晚兒無法看丁維安的表情,但光聽她得意的語音已足夠令她心慌意亂。
「可憐的嚴寒。」丁維安故意讓語氣充滿同情,「為了錢竟被迫娶一個瞎了眼的老婆。」
她倒抽一口氣,覺得她再也無法忍受了。「請你出去。」她語音顫抖。
「怎麼?因為你美麗的謊言被揭穿所以感到羞愧了嗎?」丁維安毫不留情地嘲弄她,「我就說嘛,那個浪子哪有可能認真愛上什麼女人。」
「請你出去!」她提高嗓音,再次下逐客令。
「唷!這麼激動。你剛才不是還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嗎?」
一股摻和著難堪與羞辱的感覺攫住了齊晚兒,她深深呼吸,拚命忍住將奪眶而出的眼淚,「請你離開我的房子。」
「放心吧,我就走了。」丁維安笑聲高亢得意,一直到她離去許久,都彷彿在齊晚兒耳邊迴盪著。
「太太,怎麼回事?」在她離去後不久,小宣跨進琴室,一見她跌倒在他便驚慌失措地大喊大叫,搶上前扶她,「你怎麼了?」
「別管我。」她語音沙啞,用力甩開女孩的手,「我自己來。」
「不行啊,太太,先生要我好好照顧你的。」
「我說我自己來!」齊晚兒微微揚高語音,第一次對女孩如此嚴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