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直到十五歲時的某一天,那個正牌的嚴家繼承人同朋友一起駕船出海,卻不幸翻船而亡,他才有了翻身的機會。痛失愛子的老頭終於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準備立他為繼承人。
他把他送到英國,送進一流的學府,接受一流的教育,讓他在寄宿學校自生自滅,和一群同樣來自上流社會的公子小姐們鬼混,自己則變本加厲地沉迷於溫柔鄉中。
七十多歲的老頭了。居然老是玩一些不過二十歲的年輕少女,最後還因為縱慾過度死在女人懷裡!真是諷刺。
比起他來,嚴寒幾乎覺得自己的縱情聲色不過是小兒科。
該死的!他萬萬想不到老傢伙早就敗光了家產,表面風光的企業財務狀況沒發可危。當兩位律師以及三位會計師當面向他解釋整個狀況之後,他幾乎愣在當場。
他還妄想能繼承一筆龐大的遺產來還清他這幾年在牌桌上欠下的賭債呢。那些賭場主人之所以不向他催債還熱誠地歡迎他繼續光臨,無非是篤定他總有一日會繼承東亞百貨相關事業的所有股權及嚴承升所有私人財富。
他們認為這筆債必然追討得回來。
要是他們知道他繼承的只是一個空殼子的話,想必會派殺手做了他吧。
「怎麼了?嚴寒,眉頭都糾在一塊了。」黎之鵬的聲音驀然響起,打斷了嚴寒不悅的沉思。
「坐吧。」他面無表情地指指靠牆一組舒適的深藍色的沙發,「我有事和你商量。」
「到底是什麼天大的事。」聽說你把今晚的狂歡會都取消了「黎之鵬輕蹙著眉。
「哪還有什麼值得慶祝的?」嚴寒性格的嘴角嘲諷地一彎,「我都破產了。」
「什麼?」黎之鵬驚異地揚高語調。
「我破產了。」見到朋友震驚的表情反而恢復了冷靜,「老頭留給我的只是一個漂亮的空殼子。」
「我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嚴寒將律師與會計師所說的,關於他父親或處分公司名下土地,或利用公司名下產業四處抵押借款,以維持一個朝氣蓬勃的假象的事簡單地向黎之鵬解說。
「也就是說他利用這種挖東牆補西牆的方式,再加上手上握著一堆高風險的金融商品,裝飾財務報表,營造著成功的假象。事實上,公司早就連續好幾年淨損,那些金融商品也早就跌的低於待有成本許多,只要一處分立刻就是一筆嚇死人的赤字。」他撇撇嘴角,「你看著吧,等我們破產的消息一走漏,那些投資人不大量拋售東亞的股票才怪。」
「我懂了。」本身就是黎氏企業副總裁的黎之鵬立即掌握了狀況,「聽來確實很糟糕。」
「簡直糟透了。」
「你打算怎麼辦?」
「能怎麼辦?清算財產、宣佈公司倒閉,然後等著那些債主上門殺了我。」嚴寒撇撇嘴,「除非我能弄到一筆周轉資金,重新整頓公司。」
「這倒不難。」
嚴寒立即送他一束冰冷的眸光,「如果你是提議讓黎氏融資給我就免了吧,我嚴寒這點骨氣還有,不會攀這種
交情。「
「當然不是免費借你……」黎之鵬試圖說服他。
「不必。」嚴寒以一個堅決的手勢止住好友,「就算你真不算我利息我也未必還得起。」性感的嘴角銜著自嘲的弧度,「我知道自己是什麼料,商場上一句我一竅不通。」
「我可以絕對相信你的,嚴寒。」黎之鵬淡然微笑,「當初在劍橋瞧你鎮日晃來晃去,不也拿了個MBA?我相信你有潛力,只要肯做事。」
「交情歸交情,錢歸錢。」嚴寒不為所動,「總之我寧可宣佈破產也不接受黎氏融資。」
「你真不肯讓我幫你?」
「不錯。」
「好!」黎之鵬乾脆一句,「那你就自己幫自己吧。」
嚴寒挑眉,聽出好友話中別有涵義,「你有辦法?」
「不是我有辦法,是你有。」
「我有什麼辦法?」
「很簡單啊。」黎之鵬邪邪地一笑,「只要你趁你破產的消息還未傳出以前,設法娶一個富有的女繼承人就行了。」
「什麼?」嚴寒張口結舌。
「放心吧,憑你這種天生女性殺手的魅力,想得到你的女繼承人肯定會把你家大門擠破。」
「你要我去騙女人的錢?」
「怎麼?你做不到嗎?路西弗。」黎之鵬半嘲弄他喊著這個眾人給他的綽號。
嚴寒沉默不語。
「該死的?嚴寒。」黎之鵬詛咒著,「我還以為這幾年的浪子生涯把你那些無謂的道德觀都繪磨光了呢。」
「我是不在乎那些所謂的紳士規範。「嚴寒緊聚眉峰,」只是不想為了錢受制於一個女人而且。「
「別傻了,你像是那種會聽女人聒口的男人嗎?」黎之鵬的嘴角好玩地一彎,「只要錢到手以後,她還不是得乖乖聽你擺佈?」
嚴寒輕扯嘴角,「你說得倒容易。」
「一句話,到底要不要?」黎之鵬直盯著他,「如果你答應的話,我馬上可以替你列出一張適合的清單出來。」
「怎麼?你什麼時候成了社交界的包打聽了?」
「別忘了鵬飛樓每個禮拜六都有宴會的,名媛淑女我見多了。「
嚴寒冷哼一聲。
「怎麼樣?」黎之鵬察看著他的反應,「這個週末晚上找父親的壽宴應該清了不少世家千金。」
「包括那個神似齊早兒的女人?」嚴寒狀若不經意地問道,眼眸卻一直緊緊盯著好友。
據說那個女人不過是個女大學生,但之鵬卻一直對她耿耿於懷,只因為她某些地方神似那個他曾經最愛也最恨的齊早兒。
他看著之鵬原先帶著微笑的神情一斂,「她也會去。」
「是嗎?」
「你究竟會不去?」黎之鵬忽然惱怒起來。
「去。」他立即應道。沒半點遲疑。
就算不是為了尋找女繼承人,他也非會會見那個神似齊早兒的女人不可。
今天是早兒的忌日。
齊晚地低首斂眉,讓莊重肅穆的琴音表達她對唯一姊姊的哀悼。
是早兒第四年的忌日,不知道這幾年來她一個人在黃泉下可會孤獨寂寞?她最怕寂寞了,從來便堅持自己要成為眾所矚目焦點的早兒最怕大家忘了她。
不會忘的。她不會忘,爸爸不會,之鵬不會,思思不會,之鶴更不會。
黎之鶴——念及這位從小最照顧她,一向和她情誼至深的姊夫,齊晚兒禁不住輕輕歎息。
他們這些人中最傷心感懷的怕是他了吧?不曉得他今晚會是怎樣一個淒涼難耐的夜?
或者他會選擇揮毫吧?每當心緒激烈震盪時,他總以書法來平靜自己的心沖——就像她以彈琴平定自己一樣。
今晚,她或許該去陪伴他——「去參加黎伯伯的壽宴吧,晚兒,之鶴答應我會照顧你。」
齊晚兒倏地凝定心神,在琴鍵間飄移的玉手靜止,不敢相信方方自己聽見的言語。
「爸爸?」她微微側頭確認著,雖然早就由渾厚的嗓音認出是他。
「是我。」
「爸爸,你剛剛說——」她語音忽然停頓,茫然的神情帶著抹不確定。
「我要你公開露面。」齊浩天肯定女兒的疑惑。
「為什麼?」齊晚兒不覺拉高嗓音,「爸爸,你一向不希望我公開露面的啊,為什麼忽然改變心意?」
「因為你該死的不肯聽我的話嫁給之鶴!」齊浩天低吼著,嗓音雖然嚴厲,望向女兒的眸光卻依舊慈藹。
「黎大哥是我姊夫啊。」她搖搖頭,彷彿無奈地,「就算姊姊已經去世好幾年了,他還是我姊夫。」
「他該死的本來就不該娶早兒,我一向希望他娶你。」
「可是他喜歡姊姊吧。「齊晚兒溫和地反駁。
「未必。」齊浩天搖頭,若有所思地。在出神數秒之後他強迫自己回神,以冷靜的語氣說道:「你既然不肯聽我活乖乖嫁給之鶴,我就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自己尋找丈夫,這個月我會讓之鶴帶你出席各種社交場合,直到你找到中意的人選。」
「我不結婚,爸爸。」她仍舊搖著頭,「為什麼一定要我結婚呢?」
「因為我身體愈來愈差,而我絕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留在世上。」
「爸爸!」齊晚兒揚高嗓音,蹙起清秀蛾眉,「你別胡說八道,你身體好得很!」
「我知道自己狀況如何。」齊浩天不理會她的抗議,「總之你要就自己選一個丈夫,要不就嫁給之鶴。」
「我」
「或者你沒有勇氣面對別人,你怕別人看你的眼光。」
齊晚兒臉色忽然蒼白,靜靜停放在琴鍵上的手一陣不聽話地顫抖。她迅速絞緊顫抖的雙手,細白的貝齒悄悄咬著同樣發顫的唇瓣,試圖用一貫的冷靜堅強掩飾突如其來的脆弱。
「我知道了,我去。」再開口時,她已是一貫的平靜。
齊浩天點點頭,轉身離開琴室,留給女兒一個完全靜語的空間。
一個完全屬於她的空間——只有琴聲和她,只有她和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