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只是這樣?」
「怎樣?」
「這一個多月來,你們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真的只有師生關係?」他似乎有意諷刺。
「不然你認為還有什麼呢?黎老師是個正人君子,他收留我完全是為了幫助我。」她瞥了他一眼,加了一句,「還有為了彌補他弟弟的罪過。」
「彌補我的罪過?」他半嘲諷地一掀嘴角。
「你不相信?」
「我相信我哥哥是正人君子,不會隨便對女人出手。」他冷冷地說,「至於是不是對你沒有非分之想,我就不敢保證了。」
她心一跳,「這是什麼意思?」
他沒有立刻回答,雙眸緊盯著她,神色陰晴不定,看得徐清曉心慌意亂。
終於,他低聲開口,「你知道嗎?今天是早兒的忌日。」
「早兒?」
「之鶴的老婆。」他的語調毫無起伏,「今天是她的忌日。」
他喝酒?
徐清曉震驚地瞪著書房裡一片凌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除了地毯上橫著幾個空啤酒罐,書桌上也半躺著一個威士忌水晶酒瓶,裡頭金黃色的液體只有半瓶。
而他,因強烈的酒意正趴在書桌上休憩。
她聽著從他鼻中呼出的有規律的氣息,心臟隨之愈絞愈緊。
為什麼他要喝酒?前幾天她拿啤酒給他喝他還拒絕呢,為什麼今晚他不但飲了,還一次喝了這許多,彷彿有意買醉?
因為今天是他妻子的忌日嗎?
她輕巧地移近他,驀地,書桌上微微皺起的宣紙吸引了她的注意。
明月不知爾許恨清輝猶映這般夜徐清曉瞪著那兩行字,氣息逐漸亂了規律,眼前的一切也漸漸朦朧。
他寫書法。
他曾說寫書法可以鎮定心神,而今夜他揮毫的竟是這兩行字。
明月不知爾許恨,清輝猶映這般夜——老天,他心中究竟藏了多少心事啊!今夜的他心神不知有多恍惚、多難受,而她竟不能陪在他身邊
她竟不能陪在他身邊,不能為他撫平總是微微蹙著的眉,不能勸他少喝點酒!她顫抖地抬起手,沿著他宛若雕刻般的俊逸側面輕輕撫過,最後停在他靜靜睡著的墨黑眼睫。
一顆珠淚緩緩沿著她的臉頰滑落。
她真想安慰他,真想在他醉酒以前能陪著他,但她卻又清清楚楚地明白,他真正需要的人不是她!他需要的,是那個已不幸過世的妻子,是那個相框裡明艷照人的女子,是那個名喚齊早兒的清秀佳人。
他今夜想著、念著、牽掛在心的都是那個女人,不是她徐清曉!他為了她揮毫,為了她醉酒,為了她吟這兩句揪絞人心的詩詞。
今夜對他而言必是煎熬而痛苦的,他摯愛的妻子不再存活世間,然而月色依舊一般動人,一般柔雅,一般美麗。
不曉得是不是她抽拉的聲音震動了他,黎之鶴緩緩掀開眼簾,眼神朦朧,好一會兒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好不容易,他的眼眸逐漸變得清亮,「你回來了。」
他奇特沙啞的語音撕扯著她的心,「我回來了。」
「玩得愉快嗎?」
「嗯。」她輕輕頷首。
他凝視她許久,彷彿很不容易才扯起嘴角,「你高興就好,高興就好。」他喃喃地,直起上半身,右手摸索著桌面。
徐清曉心痛地看著他竟然抓起威士忌酒瓶。「你做什麼?」她立即奪過酒瓶。
「給我,清曉。」
「不行!你今晚喝得夠多了。」
「我還想再喝。」他低聲說。眉頭因額際劇痛而糾結著,「我的神智還太清楚」
「不可以,不可以」她拚命搖頭,淚水頻頻滾落。
「你哭了,清曉,為什麼?」他茫茫然地問,忽然又眼眸圓睜,綻出銳利星芒,「該死的!是不是之鵬對你做了什麼?」
「不是的,他沒做什麼。」徐清曉覺得自己真軟弱、真無聊,明明要自己別哭的,偏偏眼淚就是不爭氣地一直滑落。
他語氣檄顯焦急,一面用拇指輕柔地為她拭去頰上的淚痕,「那是為了什麼?」
「因為,因為」她語音一顧,強忍著抽泣,終於還是嗚咽出聲,「你像斷了翅膀的天堂鳥」
「斷了翅膀的天堂鳥?」他不解。
「同學們都叫你天堂鳥,可是我覺得失去妻子的你就好像斷了一邊翅膀的天堂鳥,總是一點也不快樂」她倒抽一口氣,美麗的鼻尖因極端的難過微微粉紅。
「傻清曉,我很好,我沒有不開心啊。」他慌然失措地勸慰著,快別哭了,我沒事的。」
「有,你有!」她尖銳地回應,接著揚起眼簾,明眸楚楚,「今天是你妻子的忌日吧?」
他一愣,「你怎麼知道?」
「你弟弟告訴我的。」
「之鵬告訴你的?」他一驚,連忙追問,「他還告訴你什麼?」
「沒有了。」
「這樣啊。」他似乎鬆了一口氣。
「這樣就夠了不是嗎?」她咬著下唇,像極端不滿又莫名傷感,「我知道今天是她的忌日,你心緒紛亂,所以才寫書法不是嗎?而且還是那樣的兩行字——」
黎之鶴心神一凜,轉向書桌上的宣紙;紙上兩行力透紙背的行書牽扯著他的心
原來他是寫了那樣的兩行字。
他根本不曉得自己寫了什麼,一切彷彿都是朦朦朧朧的;他只記得自己一個人回到家裡,一個人攤開宣紙,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接著,他想起清曉的話,想起她說所有文人都是有酒才有字的,所以他才會找酒來喝。
然後呢?
他彷彿是站在窗前眺望著明月吧,一輪皓月高掛,洩了一地冷冷月色,讓他的心也蒙上一層涼意。
他想著,不曉得在這樣的夜裡,清曉與之鵬會談些什麼、做些什麼?
他想——
黎之鶴倏地凝神。
他在想什麼啊!他為什麼如此介意清曉與之鵬兩人獨處?
這不是他一向想要的嗎?這不是他一直希望的嗎?
「清曉,別哭了。」他回過神,望著那個正為他的心痛而心痛的女孩。
她搖搖頭,驀地在他面前跪下,螓首埋人他懷裡痛哭。
她哭得那樣失神、那樣哀痛,彷彿要將他的心也給擰碎了。
「別哭了,清曉,別哭了」他笨拙地安慰著,雙手慌亂地拍著她的背脊。
他幽然長歎,實在不知該如何令她的情緒平復下來;更糟的是,就連他自己也都心緒不穩。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她終於自他胸膛抬起一張清清容顏,粉頰透明,眼眸更是澄澈無比。
黎之鶴一震,在她那澄澈的眸子裡。清清楚楚地映著對他的感情。
「清曉——」他怔住了,無法呼吸,更無法吐出隻字片語。
「老師,我好難過」她抬起一隻手,癡癡輕撫著他的面頰,「我今天應該留在家裡陪你的,你今晚一定很難受——」
「清曉,你做什麼?」他噪音一變,猛然抓住她在他臉上游移的小手。
「我——」
「別說!」他忽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別過臉背對著她,彷彿極為害怕她即將說出口的話。
「老師?」
他深吸一口氣,終於旋過身來。「清曉,晚了,該睡了。」
「現在才九點多。」她禁不住提高了語音。
「才九點?」他一怔,抬起腕表一看,接著眸光調向她,「你這麼早回來?」
「我一聽說今天是她的忌日,只想快點回來看你——」她驀地住口,他臉上的表情教她無法繼續說下去。
像忽然戴上一張面具,他淡漠的神情表明不歡迎任何人輕易碰觸他的內心,深不見底的黑眸更讓人無法猜透。
他對她封閉了自己!為什麼?
徐清曉怔怔地望著他,只覺一顆心像遭受不明物體嚙噬,愈來愈痛。
他望了她一會兒,忽地奪門而出。
她轉頭追逐著他的背影,接著,跌跌撞撞地跟出書房。
他為什麼要逃避她?她不要他躲她!她追到客廳,卻發現他英挺的身影僵立在中央,眼眸瞪著玄關處,神情微微迷惘。
「怎麼回事?」她語音發顫。
他沒有回應。
她隨著他調轉視線,震驚地發現一個白色人影娉婷立在玄關處,玫瑰色的嘴角勾勒著柔柔笑意。
「晚兒,你怎麼來了?」
終於,黎之鶴低啞的嗓音打破了冰凍的空氣。
她就是他那天晚上向黎之鵬提起的女人?
徐清曉瞪著白衣女子,這個相貌清雅、氣質更加出塵的女人名喚——晚兒?
「我來看看你,黎大哥。」晚兒柔柔淡淡地笑著,揚高右手,微微前進一步。
徐清曉心痛地看著黎之鶴幾乎是衝上前握住她的右手。
「晚兒,你一個人來的嗎?太危險了!」她聽著他焦急地責罵著那個女人,「要出事了怎麼辦?」
「別擔心,黎大哥,我不是一個人來,王伯送我到門口的。」
「你要見我告訴我一聲就得了,我會去看你的,為什麼親自跑來了呢?」他似乎仍無法釋懷,一面扶著她在沙發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