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還沒回台灣?」她問,嗓音發顫。
「我在這兒等你。」他簡單一句。
而她驀地領悟他看到了方才莫傳森送她回來那一幕。
她瞪著他,瞪著佇立在彷彿永不停歇的細雨中、癡癡等著她回來的男人。
「我以為你已經回去了——」
「我不會回去的。」他靜靜回應,被雨淋得狼狽的臉龐神情堅定,「除非我能帶你一起走。」
鄭湘倒抽一口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剛才那個男人是莫傳森吧?」他突如其來地問。
她心一跳。
「你拒絕我到底是因為胡尚明?還是因為他?」他語聲清冷。
「雨紹!」她驚喊,心臟狠狠一痛。
到現在他還不肯信她!還懷疑著她!他仍然認為她跟傳森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他還說以後會永遠信她呢,想不到輕易出口的許諾原來也如此輕易打破!
一念及此,鄭湘的胸膛驀地一涼。
「我為了誰幹你什麼事呢?」她同樣嗓音清冷,「總之我們兩個是不可能了。」
「鄭湘!」他瞪著她,咬牙切齒。
「你走吧。」
「我不走!」方雨紹怒喊,驀地緊緊扯住她的手臂,「跟我一起!湘,跟我一起!」他霸道地命令,猙獰的神情像是發了狂。
鄭湘心驚膽跳,「不要!你放開我,」她掙扎著,「放開我!」
「我不放!無論如何不會放你走!你瘋了嗎?湘,那個男人是有婦之夫啊!你還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我什麼也不想得到!」她銳喊,「我跟他不是你想像的那種關係!」
「說謊!」
「我沒說謊,沒說謊!」她歇斯底里,淚水燙上眼眸,「為什麼你總認為我在說謊?為什麼你不肯相信我?」
「你跟那男人一起走回來!你還要我怎麼信你?」
「我們只是巧遇而已。」
「我不信。」
「你憑什麼不信?」她怒視他,眸中水與火交融,「如果我跟他有什麼,那他怎麼不乾脆跟我一起回旅館?幹嘛不跟我睡同一張床?」
「你——」方雨紹愕然,俊容發白,似乎猛然領悟自己發錯了脾氣,「對不起,湘,我……」他嘗式道歉。
「你還說自己永遠會相信我!」她一字一句,神情既是憤然,也是絕望。
他驚呆了,明白盲目的妒意再度令自己犯下大錯,「對不起,湘,對不起。」
她卻不肯聽他,「你走吧。」
「湘。」聽聞她冷淡的回應,他胸膛一緊,伸手抹去臉上的雨水,露出一雙滿蘊著懇求的眸。
鄭湘一震。
「湘。」他喃喃,輕輕逸出唇間的是她不敢相信的祈求,「回到我身邊吧,求你。」
「雨紹,你——」
他為什麼要這樣看她?為什麼要這樣小心翼翼又可憐兮兮地求著她?他就……就不能放過她嗎?不能別這樣為難她嗎?
想著,她再也忍不住激動的心緒,喉間逸出輕輕嗚咽,淚珠一顆一顆滾落她的頰,瞬間濕潤一張蒼白容顏。
「你為什麼要這樣逼我?為什麼要這樣?能不能饒了我?饒了我……」她哽咽著,忽地身子一軟,跪倒在冰冷的石板道上。
紅傘悄悄跌落一旁,被一天的雨洗得發亮的傘面朦朧地映出她顫抖不已的身軀。
方雨紹看著,胸口像一把火在燒,狠狠的痛他,又像澆上冰寒的水,冷得他發顫。
「放過……我吧,我求你,算我求你……」她抽噎著,悲痛的哭泣在黑夜裡聽來格外哀傷。
他聽著,臉龐、嘴唇,一點一滴被抽去血色。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蹲下身子,有力的手臂輕輕環上鄭湘的肩,「別哭了,湘,別哭了。」他將她納入懷裡,一面撫著她的頭髮一面喃喃勸慰著,一字一句澱著濃濃深情,」如果回到我身邊真是讓你這麼痛苦的抉擇,就……忘了它吧。」
突如其來的低語令鄭湘一震,她僵凝半晌,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抬起頭,「忘了?」
「嗯,忘了。」他點點頭,唇畔居然漾著淡淡笑意,「我不會再逼你了。」
「雨紹?」
他默默凝視她,「別哭了。」食指緩緩拭去她頰畔的淚,那麼輕柔,那麼深情,那麼令人心酸。
鄭湘怔了,忽然無法動彈。
「答應我,你要過得幸福。如果胡尚明敢欺負你,告訴我,我會替你教訓他。」
「雨紹——」
「只要你……過得幸福就好了。」
啞聲拋下最後一句後,他立起身,黑眸俯望著她,嘴角微微地笑。
他走了!一直到他灰色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夜幕後,鄭湘才恍然回神。
她驀地站起身,朦朧的眸焦急地梭巡著他模糊的背影。
他走了。
他什麼都不強求了,只要她過得幸福。
他只要她幸福——
一念及此,鄭湘忽地崩潰了,她邁開雙腿,不顧一切地狂奔。
清脆的腳音在深夜裡迴旋,急促地、焦慮地、迫切地、心酸地,踏過濕涼的地面,穿過冰冷的雨幕。
終於,她追上他了,追上了她一生一世唯一渴望追隨的男人。
「雨紹!」她輕喊一聲,濕透的身子翩然貼上他的背,雙手緊緊地、緊緊地環住他的胸膛。
「雨紹。」她再度低喊,傾注了所有的熱情。
她什麼都顧不得了!就算她這樣做傷害了那個一心一意在台灣等著她的男人,就算她背叛了他的深情,就算她一輩子都對不起他,活在對他的歉疚裡……
她都顧不得了。
因為在她眼底,心中,永遠永遠只有一個男人——
方雨紹。
***
「湘!湘!你在哪裡?」焦慮的呼喚似遠似近,朦朧拂過鄭湘耳畔。
她一驚,匆匆端著兩杯咖啡奔回房,果然,在踏入房裡時那聲音顯得明晰許多。
「湘!你在哪兒?」
是他。焦急地喚著她的名的人是方雨紹,一面模糊喚著,一面盲目地伸手探索著枕畔。
他還沒醒,還在夢裡。
在夢裡,尋找著她……
一股酸澀驀地襲上鄭湘心頭,她深呼吸,擱下咖啡後緩緩走近床榻,輕輕搖醒了他。
「雨紹,我在這裡。」柔細的嗓音如春水,暖暖沁入他的意識,「我在這裡。」
好一會兒,他終於展開眼瞼,在確定眼底映人的是她的影像後猛然手臂一扯,將她整個人拉入懷裡。
她沒有抱怨,臉頰緊緊貼著他的胸膛。
「我以為你不見了。」他啞聲道,嗓音藏不住未褪的惶惑。
「我在這裡,在你身邊。」她低低地保證,「不會走的。」
他聞言,深吸一口氣,伸手將她的螓首更加壓入胸懷,「我總是做這種夢,夢見你走了,再也不回頭了……自從到紐約後,就經常做這種夢,一直,一直——」
惆悵的自白震動了她,她驀地揚眸,「真的?」
「真的。」他回凝她。
她心一扯,「對不起,我——」千言萬語哽在喉頭,終究只化成兩行珠淚。
他微微仰頭,讓灼熱的吻燙乾濕潤的淚痕,「別再離開我了。」
「……嗯。」
他微微一笑,得到她全心全意的許諾後,湛眸點亮星芒。
「天亮了嗎?」他問。
「天亮了。」
「那麼,我們去威尼斯吧。」他擁緊她,在吻與吻之間低聲說道:「去看星星。」
***
一路由佛羅倫薩坐火車到威尼斯,如同平日,鄭湘又出了幾次糗。
在火車上,因為窗外的向日葵田太美、太動人,她忍不住叫喊出聲,分貝太高的讚歎惹來車廂裡其他旅客的注目。
雖然他們的眼神裡沒有嘲弄,只有淡淡的好笑,她仍然微微窘迫。接著,下火車時,微微走神的她又不小心絆了一跤,整個人跌人在月台等她的方雨紹懷裡。
他只是朗朗地笑,雙臂緊緊護擁住她,像擁著自己最珍愛的寶貝,可她的臉頰不禁發燒。
這還沒完,當兩人被車站裡熙來攘往的人群埋沒後,她驀地發現,在身旁為自己拉著行李的男人竟然不見了!
她弄丟了他——不,應該說,她被弄丟了!
「雨紹,雨紹!你在哪裡?」她驚慌地喊,明眸焦急地環顧四周,無奈,掠過一張三張臉龐,就是找不到熟悉的那一個。
「雨紹!」銳利的呼喊開始驚恐了。
「我在這裡。」低沉的嗓音回應著她,蘊著濃濃笑意。
她一愣,不明白這聲音為何離自己如此之近,緩緩旋身。
「我就在你身後啊,小姐。」英挺的眉宇滿是嘲弄,「你的眼睛看哪兒去了?」
「我——」她一窒,「你幹嘛躲在後面?嚇我啊?」
嘟嚷的抱怨令他的眉微微一揚,他伸出手,緊緊握住她的,「牽著我的手吧,免得你真的走丟了。」
「我才……不會走丟呢。」她倔強地說,「之前我不是一個人玩得好好的嗎?」
「嗯,只是不小心讓扒手竊去錢包而已。」
「你……嘲笑我!」她指控地瞪他。
「沒有啊。」
「我知道,你總是不相信我能照顧自己。」她嘟著嘴。
他忍不住笑了,「你當然能照顧自己。」星眸燦燦凝定她,「這幾年你不是一個人在台北安安全全地活到現在嗎?只是偶爾有點小迷糊,走路偶爾會跌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