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季可薔
更誇張的是,她下達的戰術居然有用!
這才是令職棒界最震驚的一點,資深球評也好,無知球迷也罷,原本都是帶著看熱鬧的心態來看待這件趣聞,可沒想到星宇豹隊在溫紅加入指揮後,表現竟令人刮目相看,不但擺脫之前的連敗陰影,還創造了九連勝的紀錄。
奇跡!眾人如此評論,深信這言行另類的年輕女經理果然具有某種不可思議的好運道。
說不定,她是豹隊的幸運女神呢──有球迷在BBS如是說道。
不過幾天,幸運女神之說便由網路延燒至平面及電子媒體,傳遍大街小巷。
豹隊的球迷又回籠了,而且,帶來了更多的球迷。周邊商品也開始有人買了,賣得最好的是幸運女神的卡片,和印有溫紅親筆簽名的馬克杯。
甚至有公司找上溫紅代言運動飲料廣告,而她的條件是要穿著星宇豹隊的制服。
為了搭上她的超高人氣,廣告商一口答應。
隨著秀氣的倩影登上鬧區高高的看板,幸運女神成了一則夢幻傳說,讓人心動、癡迷、瘋狂的傳說。
可即便在球迷們幾乎把她當神來崇拜的這時候,溫紅仍然保持著理智。
她沒有因此而洋洋自得,相反的,她比任何時候都更小心翼翼。因為她明白豹隊的機會有限,只要走錯一步,可能全盤皆輸。
距離上半球季結束只剩三場比賽了,而星宇豹隊好不容易重回第四名。
接下來任何一場比賽,都很有可能是她能不能達成承諾的關鍵。
無論如何,她必須讓球隊擠進前三名。
「一定要做到。」她喃喃自語,手裡按著遙控器,一遍又一遍重播錄影帶,強睜著酸澀的眼瞪視著電視螢幕。
地上散落著一支支錄影帶,桌上則是一迭迭高高堆起的文件,這些全是她自己的收藏,或從各種管道調來的比賽資料。
不論白天或晚上,只要她一得空,便專心地消化這些資料,認真做筆記。
情報是致勝的關鍵,她一向如此相信。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不是嗎?
她按下按鈕,退出錄影帶,蹲下身在地上搜尋另一支錄影帶時,小手忽地在其中一支上頭一頓。
她拾起,凝睇錄影帶,神情淡淡猶豫。
錄影帶內容是某屆亞錦賽,台灣在韓國與八強對手的比賽過程,那場比賽,主投投手是麥哲倫。
正是那場促使他放棄棒球的關鍵比賽。
她好想看。
可你不是答應過嗎?不再探究他的隱私的──良心斥責著浮現於腦海的想法。
我偷偷地看,他不會知道的。她試著說服自己。
這是欺騙!
我只是想多瞭解他啊。
若是他知道了,一定會恨你的。
他不會知道的。
一番天人交戰後,她終於還是顫著手,將錄影帶慢慢放進錄影機。
初始,電視螢幕上出現的老舊畫面有些雜訊,畫質灰暗慘淡,過了數分鐘,才稍稍清晰。
她瞪著螢幕上擺出投球姿勢的投手,雖然帽簷壓得有些低,她仍一眼就認出他正是麥哲倫──年輕時候的他!
那時候的他,臉部線條就像現在一樣凌厲,只是少了幾許歷經世事的風霜,眼神也不似現在這般譏誚冷諷。
那時候的他,眼底還藏著些許夢想,乍看之下,竟有幾分天真。
她看著他投球,看著年輕的他拚命想鎮定混亂的心神、卻仍徒勞無功的痛苦模樣,看著他眼底的光芒一點一點斂去。
看著一個男人一點一點對自己的夢想放手……她的心,好疼。
「別緊張,冷靜下來,你可以投好的。」忘了自己看的不是現場轉播,她喃喃鼓勵螢幕上的男人。
而他當然沒聽到,他聽到的只有看台上觀眾無情的噓聲。
「不要苛責他了,他不是故意的啊。」
她好難過,為什麼那些人看不到他心中有多麼痛苦?球投不好,最難受的人是他自己啊!為什麼觀眾們不能稍稍體諒他呢?
又是一記四壞球保送。
看台上噓聲四起,就連負責轉播的記者也忍不住尖酸地質問,為什麼教練團還不換救援投手上場?
終於,在滿壘危機出現時,總教練看不下去了,向裁判要求暫停,走向投手丘。
鏡頭,對準緊皺著眉的總教練和滿臉疲憊的他。
她不知道總教練對他說了些什麼,只見他不點頭也不搖頭,就那麼木著一張臉。他在想什麼?是不是對自己的表現很失望?
球評說,年輕投手果然承受不住國際比賽的壓力;記者說,缺乏經驗的年輕人還是應付不了大場面。
總教練呢?他對他說什麼?也像其他人一樣責備他嗎?
溫紅發現自己很在意。
「不要罵他,他那時候失戀了,心裡很難過,他不是故意的。」她啞著嗓音,為螢幕上的男人辯解,雖然他本人一聲不吭。
接著,他摘下了球帽,將球遞給接任的投手。
沒有人注意到他在遞出球時,其實是微微猶豫的,那疲倦的眸深深地、長長地看了球一眼。
只有溫紅看清楚了這短短的一幕。
他在跟棒球道別,對棒球、對自己的夢想、對年輕時候的自己……道別。
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是那個熱愛棒球的年輕人了,他的心壤,埋下了懷疑的種子,長出譏誚的苗。
他不會再相信別人,因為,他連自己也不相信。
他失去了自信,失去了夢想,他……溫紅鼻一酸,再也無法想下去。
為什麼那些人要這樣傷害他?為什麼吳香麗要這樣傷害他?雖然他表面上很酷,很堅強,可他也會受傷的啊!
「Bruce,我開始討厭你了。」她展袖抹了抹不經意自眼眶逃逸的淚水,恨恨地說道。「為什麼你那時候不好好安慰自己的兒子?」
所以我才會請你幫忙啊。老人低沉的嗓音彷彿在她腦海迴盪。
她可以嗎?她做得到嗎?她能夠撫平他心口烙下的傷痕嗎?
我只能拜託你了。
「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她哽咽著,又按了按濕潤的眼角。
「怎麼又哭了?」沉啞的嗓音突地在她頭頂上方揚起,蘊著濃濃懊惱,「又發生什麼事了?」
「啊!」她嚇了一跳,揚起淚霧瀰漫的眸,傻傻望向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辦公室裡的男人。
「你這陣子天天留下來加班,難道都是躲在辦公室偷哭嗎?」麥哲倫蹲下身,憐惜地抬起她下頷,「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不,不是的。」她深吸一口氣,急急收住眼淚,「我、我很好。」
「還說好呢。」他皺眉,「瞧你,眼睛都哭腫了,還有黑眼圈。這幾天肯定都沒好好睡吧?」瞥了四周凌亂的資料一眼,「這麼多錄影帶跟文件?你不會打算全看完吧?要看到什麼時候?」
「不會太久的。」她吸吸鼻子,「而且多看些對手的資料,對我們有幫助。」
麥哲倫深深望她,良久,才歎一口氣,「人人都說你是幸運女神,哪裡知道你背地裡付出多少努力?我就不相信有哪個教練會像你一樣,每天做這麼多功課!」他低語,憤慨又心疼地,一面伸手拉起她軟坐在地的身子。「別看了。就算身子是鐵打的也要休息,我帶你去吃消夜吧。」
「嗯。」她點點頭,柔順地任由他拉自己起身。
「我幫你關電視。你在看什麼?」他漫不經心地問,伸手拿起遙控器。
溫紅聞言一凜。糟!她忘了自己正在看他比賽的錄影帶。
她匆匆奔向他,搶回遙控器,以最快的速度關掉電視。
可已經來不及了,他俊朗的臉孔已因螢幕上的畫面而變得僵硬。
「哲倫?」她顫聲喚。
他默然不語。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她狂亂地想解釋,卻找不出借口。
「只是什麼?」他回首,靜靜望她,靜得令她脊髓一冷。
「你……生氣了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那是什麼?」他不答反問,語氣輕柔得近乎危險,「是我那次比賽的錄影帶嗎?」
她很想搖頭,很想否認,可坦白的天性仍讓她在猶豫了會兒後,輕輕點了點頭。
他倒抽一口氣。
「我、我知道是我不對,明明答應過你,不再刺探你的過去的。對不起,是我不好,沒有遵守諾言,你不要生氣好嗎?原諒我好嗎?我以後不敢了,再也不會這麼做了!」她連聲道,極度的懊悔讓她一句比一句急促,到最後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一動也不動,木然瞪著她。
她害怕那樣的眼神,與其說是憤怒,更像是沒有生命、寂滅灰澀……
那已經不是生氣了,那是比生氣更讓人心驚膽戰、不知所措的情緒。
「……對不起。」實在想不出該說什麼,她只能容色蒼白地重複這一句。
「所以,妳都看到了。」他的聲音很低、很輕。
她說不出話來。
「所以,你看到那天我是怎麼出糗的了?如何背負著國家的期待,卻因為管不好自己的情緒而搞砸了一切?」銳唇譏諷一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