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季可薔
「你不相信我嗎?」低啞的嗓音蘊著迫切。
「我拭目以待。」他強迫自己冷聲說道。
「嗯。」她點點頭,唇角牽起一絲半惆悵、半恍惚的微笑,羽睫上晶瑩的淚珠靜靜墜落。
麥哲倫伸手接住,瞪著那透明的液滴緩緩滲進掌心,滲入骨血。
他瞪著,心頭瞬間漫開難以言喻的驚懼。
第五局
溫紅果然依約解聘了汪建麒。
聽說,跟心中最崇拜的偶像談完後,她把自己鎖在辦公室裡整整一個小時,連秘書想送茶進去,她都拒絕開門。
麥哲倫懷疑她是躲在裡頭痛哭。
可一個小時後,當她走進訓練中心跟正做著例行練習的球員們打招呼時,卻是笑意盈盈的。
「知道她解聘了汪建麒,那些球員沒怪她嗎?」他問前來報告的小劉。
「大部分球員都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倒沒怎樣,只有幾個說了幾句難聽話。」
「他們說什麼?」
「也沒什麼,反正就是些諷刺的話。」小劉漫不經心地。
「到底說了什麼?!」
低沉的咆吼讓小劉嚇了一跳,呆呆望著老闆陰沉不善的臉色,過了幾秒才小心翼翼地回答,「他們說,她連自己最崇拜的偶像都可以狠心解雇,更何況是其他人?要大家小心一點,別中了她的暗箭。」
「該死!」麥哲倫詛咒一聲,握拳捶了桌面一記,「那她呢?她怎麼說?」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像平常那樣傻笑……」
傻笑?他可以想像得出小劉所形容的笑容,那種甜甜地、漫不在乎地、無神經到令人氣絕的笑容。
可真是漫不在乎嗎?真是無神經嗎?
或者,她只是用這樣的笑容埋藏不欲人知的哀傷……
麥哲倫陰鬱地收攏眉宇。
「……老闆,你真的打算放手讓她管理球隊嗎?」困擾的嗓音喚回他遊走的思緒。
他定定神,「我說過,只要她能狠下心開除汪建麒,就讓她管理球隊。她做到了,不是嗎?」
「可是,她畢竟只是個女人。」小劉歎氣。
「你那天也看到了,男人也未必像她那麼瞭解我們的球員。」
「可是──」
「你沒看到這兩天的體育新聞嗎?全是關於她的報導。」麥哲倫沉聲道,「還有一家有線體育台特地做了篇專題報導,再加上報紙……你什麼時候見過星宇豹隊有這麼高的曝光率?」湛眸掠過一抹譏誚。
「是沒見過。」小劉不得不承認,又歎了口氣。若論新聞價值,溫紅這個年輕女經理確實為球團貢獻不少。「可重點應該是讓球隊贏球吧?老闆不是說今年務必要拿到總冠軍?那女人做得到嗎?」
「那你做得到嗎?」
「嗄?」
麥哲倫嘴角一揚,似笑非笑,「如果你自認為做得到,我就把球團事務交回給你這個領隊來管。」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老闆也知道我對棒球不專精,哪敢不自量力插手管這些啊!」當初老闆要交付給他這個重責大任時,他就巴不得能推乾淨了,現在哪有可能自找麻煩?「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連忙雙手舉高作投降狀。
見他這般緊張兮兮,麥哲倫臉上的微笑反倒加深了。
小劉這才落下一顆高懸的心。太好了,看來老闆大人沒真的被他惹怒。旁人或許不清楚,他這個跟隨多年的特別助理可是非常明白,麥哲倫發起脾氣來有多可怕。
阿彌陀佛。他在心底暗暗慶幸。
「……她現在在哪兒?」麥哲倫忽然問。
「誰?」他一時搞不清狀況。
「溫紅。」
「應該在球團辦公室吧。我聽說她下午要跟教練團開會。」
「好,我知道了。」麥哲倫站起身,拎起掛在衣架上的西裝外套穿上。
小劉楞楞看著他俐落的動作,「老闆,你要去哪兒?」
「我去看看。」
「嗄?可是公司這邊──」
「四點半要開主管會議是吧?我會趕回來。」輕鬆拋下一句,麥哲倫邁開大步離開辦公室,瀟灑俊逸的身影,一路上惹來不少女職員傾慕的注目禮。
可小劉卻無法像這些女職員一樣,開心地用眼睛吃冰淇淋,他苦著臉看了看表,已經快兩點了,而位於桃園的球團辦公室離集團大樓起碼有四十分鐘的車程,這還沒算塞車時間呢。
老闆大人真的趕得回來嗎?要是他沒在會議上準時出現,那些資深高階主管自然不敢苛責總裁,矛頭肯定只會指向他這個辦事不力的奴才。
嘖,果真是特別助理最難為啊!
☆☆☆
她錯了嗎?
坐在球團主管的專屬包廂裡,溫紅透過玻璃窗扉遠眺球場上正進行熱身練習的球員們,幽幽歎息。
就在方纔,她跟教練團開了一場季前評估會議,而照例,她又惹惱了那些男人。
只因為她堅持球隊新簽的年輕投手上半球季不得出場──
「你開玩笑!」年過半百的總教練拍案而起,「我們好不容易才在第一輪選秀搶下李文彬,這個球季還打算靠他來補強我們薄弱的投手戰力呢,結果你居然要他休息半個球季?」投向她的憤怒眼光幾乎能燒融任何人的意志。
她試著講理,「不一定要半個球季啊,如果他復原的情況比我預想的好,當然可以早點上場。」
「什麼復原情況?」總教練又是狠狠一拳捶向桌面,「他根本沒受傷!好得很!」
「他『現在』還沒受傷。」她特別強調關鍵字眼。「如果再照那樣的姿勢練下去,很快就會受傷了。除非他能運用正確的投球姿勢,否則我不准他上場投球。」
「妳不准?憑什麼不准?」總教練瞪大眼,高聲咆哮,「我們已經把他登記為正式球員了,他非上場不可!」
「他不能上場。」
「他可以!」
「不能。」
「你以為自己是誰?!」
總教練的怒吼如雷嗚,至今還迴盪在溫紅耳畔。
她再次歎息。為什麼最近她總是得罪人呢?自從遇上麥哲倫開始,她的生活就充滿了爭論與吵鬧,似乎每個人對她都十分有意見。
若是知道她又得罪了教練團,他會怎麼說呢?會不會又像之前那樣,對她板起一張嚴肅冷冽的面孔?
她不要啊。她喜歡在墓園那天的他,雖然臉色依舊淡冷,但她知道他其實是關心自己的,否則也不會那樣擁抱她,不是嗎?
「天,我在想什麼啊?」溫紅喃語著,臉頰燒燙。她甩甩頭,命令自己將思緒拉回正軌,排開那瞬間佔據她整個腦海的男人身影。「我不要想了,不能想這些──」
「不能想什麼?」低沉的嗓音在她身後揚起。
她一驚,回過小巧的容顏。端俊的臉孔方映入瞳眸,她立即一陣呻吟。
不會吧?說曹操,曹操就到。
「怎麼?」麥哲倫面色一沉,「你似乎很不高興見到我。」
「不,不是這樣的!」她急急搖頭,粉顏又染上紅霞,「我是……我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你怎麼會突然到桃園來?」
「我不能來看看自己的球隊嗎?」
「當然、當然可以,你當然可以來。」她吶吶地。
他凝望她數秒,劍眉一攏,「究竟怎麼了?你好像魂不守舍的樣子?是因為剛剛跟總教練吵架嗎?」
「啊,你都知道了。」秀眉煩惱地一顰,她自眼睫下瞧他,「你不會生氣吧?」
「我為什麼要生氣?」他淡問。
「因為我……得罪了總教練啊。」她咬唇,「最近我好像總是惹惱別人,包括球員、教練,還有……你。」說著,她偷瞧他一眼。
望著她憂心忡忡的模樣,他嘴角不禁一扯,「哪一個讓你最難過?」
「嗄?」她不解。
「得罪哪個人讓你最難過?」
「啊。」她眨眨眼,考慮了一會兒,「我想應該是……你吧?」
「為什麼?因為我是球團董事長?」
「因為我最在乎你的看法。」她坦誠地。
這樣的回答震動了麥哲倫,他仔細盯著她,彷彿意欲從她澄透見底的眸子看出一絲端倪。
「……你說的是真的?」
「嗯。」
他驀地微笑了。那微笑,不僅牽動了他的唇,更映亮他的眸。霎時間,他線條冷硬的臉龐柔和了,柔和得教人心動。
她呼吸一凝,「你、你──」
「我怎樣?」
「你……為什麼沒戴眼鏡?」
突如其來的問題令麥哲倫微微一愕,「我今天戴隱形眼鏡。」
「你不戴眼鏡很好看。」話方出口,溫紅便直想咬下自己的舌頭。她並不想讓自己顯得那麼花癡的,可不知怎地,心中所想的就這樣不顧一切地衝口而出。她垂下頭,不安地絞動裙裾,「對、對不起,你就當我剛剛……什麼話都沒說吧。」
絞手、咬唇,她難得窘迫的模樣似乎取悅了他,喉間滾出一陣低笑。
她頭垂得更低了。
他在她身畔坐下,遞給她一方紙袋,「肚子餓了吧?」
她一愣。
「你的秘書告訴我,你今天還沒空吃午飯。」他微笑,將紙袋更推向她,「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