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季可薔
一個女人懂什麼?憑什麼掌控一切?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球員們個個憤恨不平,尤其在聽聞從其他球隊傳來的流言後──譏笑豹隊球員是咬著奶嘴、還離不開媽媽懷抱的小嬰兒──他們更加激動了,覺得顏面盡失。
甚至有的球員宣稱,如果她來當經理,他們絕不續約。
怎麼辦呢?究竟要用什麼方法才能留住這些球員?看今晚這種景況,要勸服他們大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著,溫紅又歎氣了,盈盈走向球場,在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草皮上坐了下來。
嗯,這觸感挺不錯的。她摸了摸身畔的小草,又瞇起眼,仰頭望了望四周看台。據她目測,這個球場的大小完全符合國際標準,不愧是台灣第一座由球團投資興建的專屬球場,果然不惜成本。
Bruce。她在心頭呼喚著故友──你為什麼要斥巨資蓋這麼一座球場?又為什麼一定要我來當球團經理?你真的相信我能在短短一年間讓豹隊贏得總冠軍嗎?
清風拂面,撩起她鬢邊細發,她的心猛地一顫。死去的人不會說話,但她彷彿聽見了,聽見老人用一貫嚴酷的神態對她說著溫煦的言語。
她躺下來,閉眸聆聽老人的鼓勵──你一定能做到的,小紅豆,你一定可以!
「……你在做什麼?」淡冷的嗓音在她上方揚起。
她展開眼瞼,迎向一張同樣嚴酷的俊容──他們父子倆簡直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五官同樣端挺,神態也同樣冷漠。她在心底歎氣,唇畔卻淺淺地勾起笑。
朦朧的笑意映入他的眸,教麥哲倫身子一僵。「你發什麼神經?這麼冷的天氣躺在地上?快起來!」粗聲命令。
「我穿了風衣,不冷。而且今天晚上天氣還算暖,沒關係的。」微笑依然清淺。
他皺眉。
「你看到了嗎?」她柔柔問。
「看什麼?」
「星星。」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麥哲倫往蒼邃的夜空望去,果然看見數十顆星子嵌在天幕上,迷濛發亮。
「還有月亮哦。」
他跟著望向一彎如勾新月。
「你也躺下來吧。」她突然坐起身,展臂拉他。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瞪著她的神態宛如看見一隻不可理喻的怪物。數秒後,他粗聲開口,「你有病嗎?」
「沒有啊。」
「該不會球員們沒來參加Party,帶給你的刺激太大了,以至於腦袋不清楚了吧?」他諷刺。
「我的腦袋很清楚啊。」她依然平和地回應。
「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難過。」
「我是很難過。」她低聲道,躺回草皮上。「真的滿難過的。」
麥哲倫皺了皺眉,奇怪她低落的語氣竟讓他心頭無故一扯。不悅地推開莫名的情緒後,他取出手機撥號。
「小劉嗎?是我……如果我記得沒錯,今晚應該有一場歡迎Party吧?為什麼我到了現場,卻一個人也沒有?連你這個領隊也沒到?」語調平淡,卻隱含威脅。「……什麼?罷工?」他提高聲調。
溫紅也跟著坐起身子。
他瞥了她一眼,繼續朝手機另一端擲落命令,「我不聽借口!給你半小時。半小時後,我要球隊全員到齊──聽清楚了嗎?」說完,他毫不遲疑地切斷了通話。
「球員們鬧罷工嗎?」溫紅問,大概猜出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說,除非球團跟你解約,否則他們將不參加球團的一切活動,包括練習。」他解釋,凝定她的眸意味深刻。
「是這樣嗎?」她小臉低垂,「嗯,我明白了。」
「你真的懂了嗎?」他的語氣懷疑且嘲諷。
「當然,我又不是白癡。」
「既然如此,就答應我的條件。名義上你還是球團的經理,但不許你插手球團事務,我會另外聘請顧問來──」
「不行。」清脆俐落的兩個字截斷了他。
他眼神一冷,「你還是堅持自己來?」
「不錯。」
「你──」他咬牙切齒,再次有種掐死眼前這女人的衝動。「你究竟明不明白自己處在什麼樣的境地?」
「我知道啊。」她理所當然地點頭,「我的球員鬧罷工。」
「而且威脅球團解聘你。」
「他們的訴求我很清楚。」
「那你怎麼還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忍不住咆哮。
「還有時間,不是嗎?」面對他滔天的怒火,她微微瑟縮,卻仍勇敢地開口,「在球季開始前,我會想辦法讓他們回來的。」
「……」
「麻煩你打電話給劉領隊,請他不必勸那些球員來參加Party了。就快過年了,讓他們放鬆一下,好好休息吧。」
「……」
「你真的不想躺下來看星星嗎?這種感覺很棒耶。」
「……」
「嗯,我肚子餓了。桌上那些料理看起來很好吃,我可以吃一點嗎?」
「溫、紅!」冰冽的怒吼響徹整座球場,震得附近每個人心神皆為之一顫。
溫紅無奈地停住往餐桌走近的步履,回過頭,「我聽得見,你不必喊得那麼大聲。」
「你──」兩簇熾烈火焰從他眼中迸射而出。
這女人絕對是上天派來考驗他的,絕對是!
她彷彿對他的怒氣毫無所覺,自顧自地盛了一盤滿滿的食物,又從急忙跑來服務的侍者手中端過一杯香檳。最後,她回到草皮上,席地野餐起來。
他不敢置信地瞪她。
她吃了幾口,忽然想起了什麼,眸光落定他身上,「喂,你肚子也餓了吧?要不要過來吃一點?」
他不說話。
「先生,麻煩你再拿點東西來好嗎?」她朝方纔的那個服務生招手,「那道煙熏鮭魚不錯,還有培根蘆筍卷,對了,也拿一盤生菜沙拉來好嗎?你們準備的蘿蔓真脆,很好吃。啊,還有起司也來一點好嗎?另外還要一杯香檳,謝謝。」叨念一長串後,溫紅停下來歇了會兒,啜飲一口香檳。
她閉上眸,享受甜爽的氣泡在唇腔輕輕鼓動的滋味,滿足地歎息。
「好好喝哦。」她讚歎。
這女人……究竟在搞什麼?麥哲倫僵立原地,看著幾個服務生忙碌地端來兩盤她方才點名的食物,又自動自發拿來一塊餐巾,在草皮上鋪開,甚至還在餐巾一角壓上裝了朵嬌美玫瑰的花瓶。
「請坐,麥先生。」一個多事的女服務生抱來兩個柔軟的坐墊,笑容滿是討好意味。
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女服務生頭皮發麻,驚覺自己拍錯馬屁,急急退開。
麥哲倫凌厲的目光重新落向溫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當然知道。」她朝他微笑,「我在吃飯啊。」
「你──」滿腔激怒在望見她輕吐舌尖舔舐嘴角沾上的沙拉醬時,倏地化為烏有。他喉頭一陣焦渴,竟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她擔憂地顰眉。
他責怪地瞪她,忽地席地坐下,抓起餐巾上的香檳杯,仰頭一飲而盡。
「慢點喝,別嗆著了。」以為他口渴,她溫柔地執起冰鎮在桶裡的香檳,又為他斟了一杯。
陰鬱的眼神擒住她。
她心跳一亂,玉頰染霞,「對不起,我又讓你生氣了嗎?」她好像總是在惹惱他呵。
「別告訴我你介意。」他冷哼。
「我當然介意。」她真誠地睇他,「畢竟我們未來還要相處一年,我真的希望我們的關係不要那麼緊張。」
「你也知道我們之間關係緊張嗎?」他譏諷,「我還以為你毫無感覺呢。」
「也許你很瞧不起我,麥先生,但我不是你想像中那麼白癡的女人。」清亮的眼眸凝定他。
他挑眉,狀甚懷疑。
「事實上,Bruce還認為我滿聰明的。」秀顏更加嫣紅了。
他看著,湛眸閃過深思。
的確,她並不笨,或者在純真無辜的容顏下,其實藏著一顆善於算計的心。
可就算她真是裝瘋賣傻,有些行止還是太過分了些,教人分不清是真是假,連他這個自認對女人有相當程度瞭解的男人也無法捉摸。
「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在什麼樣的家庭環境中長大的?」他一字一句,慢條斯理地吐出半嘲弄、半認真的疑問。
「啊,你想知道嗎?」她嬌嬌一笑,「太好了,相互瞭解是建立友誼的第一步。」
「哼。」他不置可否。
「我是在台東一座小鎮長大的,我們家是單親家庭,我媽媽在生下我不久後就過世了,是爸爸獨力養大了我跟哥哥。」明眸點亮對父親的仰慕,「雖然我爸只是個木匠,賺不了多少錢,又愛喝酒,平常也老是對我跟哥哥碎碎念,不過對我而言,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父親,一級棒!」說著,她比出拇指,隨即又羞澀地攏了攏鬢邊秀髮。「你不要認為我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哦。」
他胸口一窒,無端地為她這女兒嬌態心悸。為什麼在談起自己的父親時,她眼瞳能那麼清澈、純澄?那燦爛笑顏,像是全世界的陽光都在她身上集中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