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季可薔
看著其他人驚愕的眼神,楚懷宇神情更冷,擰眉瞪視她。
她毫不畏懼,「我有話跟你說,楚先生。」
「我在開會。」
「我知道。」
「沒人告訴你擅自打擾別人開會不禮貌嗎?」
「沒人告訴你身為一個父親就應該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嗎?」這白癡女人!楚懷宇咬牙,「對不起,各位,今天的會議暫時到此為止,可以嗎?」
「沒關係,楚律師,你忙你的吧。」見場面尷尬,委託人的代表們也很識相地立刻收拾東西。
「不好意思。」打發其他人離開後,楚懷宇反手關上會議室的門,清冷的目光落定單白芷身上。「單小姐,我警告你--」
「翔飛想見你!」她揚聲打斷他,激動的紅霞染上頰,映得明眸中的輝芒更加灼亮逼人,「你生病的兒子想見你!你半個小時前就知道他躺在醫院裡打點滴,居然到現在還在開這個鬼會!你一點也不擔心他嗎?一點也不在乎他會變成怎樣嗎?」
「單小姐,我聘用你當保母,不就是為了讓你照顧他嗎?」他反問。
「我是他的保母沒錯,可我代替不了他的父親!我能陪著他上醫院、陪著他打點滴,可他想見的人是你!」
「我告訴過你,開完會後我會去看他。」
「你知不知道為了怕錯過你,他一直不敢睡?!他明明很累了,卻還拚命撐開眼睛要等你,他一直揉眼睛,拚命揉眼睛……」控訴的嗓音一梗,她握緊雙拳,命令自己不許流淚,可明麗的雙眸依然浮漾點點淚影。
她哭了?楚懷宇身子一繃,一種無法形容的怪異感覺在胸臆間漫開。他瞪著她,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總之你跟我來!」她扯住他手臂,不顧一切地將他拖出會議室,「現在馬上到醫院去。」
「單小姐!」
「我說跟我來!」她回頭瞪他,淚水與怒火交融的眼眸,逼得他呼吸一凝。
她一路拖著他,吸引了無數震驚與好奇的視線,瞪著情緒激昂的她與神情複雜的楚懷宇。
是無奈嗎?總是面無表情的楚律師,此刻臉上的神情是……無奈嗎?事務所的其他同仁皆不敢置信,愣愣地佇立原地,就連楚懷宇自己也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吃錯什麼藥,竟然由著一個女人牽制他的行動!她指使他、命令他,在所有人面前這麼拖著他,簡直是踐踏他的形象。
可奇怪的是,他似乎並不感到憤怒,反而覺得這樣的情況有點……可笑?他由著她拉自己離開,由著她招來計程車將兩人送往醫院,由著她拖著自己走向病房。
他為什麼讓她這麼做?這情況簡直就像……就像一個男人忍不住縱容他的女人似的——縱容?!念及此,濃黑的眉峰再度攢起,湛深的眸重新凝聚風暴。
他冷冷地瞪視她,冰銳的眸光足以卸下任何一個人倔強的武裝,可她卻咬著唇,坦然回視。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知道。」
「我隨時可以開除你。」
「我……知道。」她容色一白,像終於領悟自己做了什麼,眸底閃過一絲懊惱。
「我、我、我為剛剛的事情……道歉。」
「道歉?」他一撇嘴角。
「對不起,楚先生,我知道剛剛我有些欠缺考慮……」雙頰染霞,她急急地解釋,「但我只是擔心……」
「擔心?」
「楚先生,翔飛真的很想見你。他還那麼小,很需要親情與關愛,真的很需要,所以——」
「單小姐。」他截斷她,眸光更冷了。
她呼吸一顫,「什麼事?」
「我說過,希望你不要對翔飛放太多感情。」
「我——」
「你只是他的保母,不是他什麼人,最好不要過於關心他。」
「你--」她顰眉,「可是你當然不希望我對他漠不關心吧?雖然我只是個保母,可是--」
「我說過,請你遵守應有的分際。」
「你!」她握拳,眸中點亮兩簇火苗。
他冷冷開口,「如果你做不到的話,請你離開。」哦!她想殺了這個男人!「你怎麼說?單小姐。」她怎麼說?她想叫他去死!「我……」她說不出話來。
「你想辭掉這份工作嗎?」
「我--」
「爸爸。」輕細的呼喚忽地揚起,跟著,一雙纖細的手臂從後頭環往楚懷宇的腿部。
他身子一僵。
「你來了,我就知道你會來。」他回過頭,眸光落向兒子蒼白的小臉。那漂亮的小臉上淨是燦爛無比的笑,可不知怎地,他卻隱隱感覺到那笑容背後似乎藏著淡淡的落寞與不確定。
「翔飛,你怎麼下床了?」單白芷擔憂的嗓音揚起,「你拔下點滴了?你身子還很虛弱,不應該下床的。」
「我沒事,不用你雞婆!」小臉埋入父親的腿窩。「你走開!不要管我。」
「翔飛--」
「你走開啦!我最討厭你了。」他拉高聲調。
楚懷宇動也不動,因為他忽然感覺到那方被兒子的臉緊緊貼住的西裝褲,染上了涼涼的濕潤。
第四章
翔飛這孩子變得很奇怪。
自從上回因腸胃炎人院後,他對她的態度便和之前大不相同。大多時候,他很願意聽她的話,乖乖聽她安排一切,由她指導功課。可有些時候,他會採取不合作的態度,彆扭的模樣就跟她剛接下這工作時沒兩樣。
為什麼?若不是單白芷肯定他精神狀態正常,幾乎要以為這孩子擁有雙重性格。
「翔飛,你是不是對我有哪裡不滿?」這次,當他又對她要脾氣時,她忍不住困惑地問。
他的反應是冷哼一聲,高傲地揚起下頷。
雖然楚翔飛不肯告訴她為什麼,可隨著兩人相處時日愈久,她卻漸漸發現了某種規律。
那就是,只要他父親不在場,他就是個開朗的孩子,偶爾會淘氣,卻也乖巧得惹人疼。但只要他父親在場,他立時會變成不可理喻的小怪物,處處和她作對,彷彿以折磨她為樂。
他對她的態度,完全取決於他父親在場與否。
理解這一點後,單白芷不能說不訝異。她真的不懂,一般孩子若是要裝乖,通常也會選擇在父母面前,而楚翔飛卻是反其道而行。
究竟怎麼回事?「……蛋白質,我們能不能先不要回家?」走在她身旁的楚翔飛忽地開口。
她一愣,迅速收回遊走的、心神,望向小臉微染上倦意的他。
「怎麼啦?你不累嗎?」今天是禮拜天,這孩子卻從早上就開始上各種才藝班,上完游泳課,緊接著又學圍棋,既耗體力,又費腦力。肯定累了吧?「我不累。」楚翔飛搖頭,「我想去公園。」
「去公園?」也對,今天風和日麗,是該讓這老是趕場學習的孩子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單白芷笑了,「好啊,我們去公園走走,還是你想去別的地方?去遊樂園怎麼樣?」
「不要去遊樂園。我不是想玩。」
「那你想做什麼?」
「練習跑步。」
「什麼?」他的回答出乎她意料之外。「練習跑步?」
「嗯。」
「為什麼要練習跑步?」她蹲下身,仔細審視他。
「因為我體力不好。」他認真地回答,「早上游泳教練說了,我游得慢是因為體力不夠,所以要加強一下。」
「可是……」她猶豫了下,「你不累嗎?」
「不累。」
「你明明很累。」她伸手撫平小男孩不覺蹙緊的眉,柔聲道,「別逞強了。」
「可是我想練習。」他固執地說。
「為什麼?」他別過頭,半晌,才咬著唇回答,「下禮拜天幼稚園園慶,要舉辦運動會,我報名參加了游泳比賽。」她定定凝望他的側臉,「那麼想得名嗎?」
「一定要得名。」他回眸,熱切地說:「我要拿冠軍。」好讓父親為他驕傲嗎?領悟了小男孩的心思,單白芷揉了揉他濃密的頭髮,輕輕一笑,「好吧,看在你這麼認真的份上,我陪你。」
「陪我?」
「從明天開始,我每天早上陪你練習跑步,放學後再一起去游泳,怎麼樣?」
「好啊!」他一拍雙手,高興得兩眼發亮,「謝謝蛋白質。」
「我說了,不要叫我蛋白質,叫姊姊。」
「蛋白質順口嘛,而且很營養啊。」
「營養?你不是說那是笨蛋、白癡、神經質的意思嗎?」
「哦?我這麼說過嗎?」他裝傻,眨眨晶亮無辜的眸。
「你啊!」她又好氣又好笑。
「呵呵……」
★★★
清晨,朦朧的曙光透人窗扉,清新的空氣搔弄著楚懷宇髮鬢。他皺了皺眉,有好半刻,弄不清究竟是什麼喚醒了他。直到一陣窸窣聲響掠過門外,他才驀地了悟。
好像有人在走動……這幾夭,他總在半夢半醒間聽到類似的聲響,可太過疲倦的他總是任它拂過耳畔,繼續好眠。
算了,管他是什麼聲音,由他去吧。
今晨他亦如是想,但一串鑰匙落地的清脆聲響,卻驚醒了他的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