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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文 / 季可薔

    絕不能遺落的——

    「我說寶貝女兒,你想辦個什麼樣的婚禮?傳統一點?還是創新一點?」

    「我——」聽聞父親的詢問,路可兒不自覺地將眸光調向餐桌另一邊的楚懷風。

    整個用餐期間,他一直沒說什麼話,嘴角一逕掛著怪異的微笑——讓她很不舒服的微笑。「懷風,你怎麼說?」

    「我無所謂。」楚懷風淡然開口,「怎麼都好,我尊重新娘的意見。」

    「我看傳統一點比較好,別搞太多花招,還是在教堂好了。」楚彬插口。

    「好啊。」語氣依舊淡淡地。

    「不,我們可兒結婚當然不能跟別人一個樣,我看像國外那樣搞個跳水或降落傘什麼的比較好。」

    「可以啊。」

    ※※※

    「酒席在飯店辦吧。」

    「沒問題。」

    「不,我覺得在家裡辦更好,開個庭園Party。」

    「OK。」

    「對了,日期定什麼時候?三個月後?」

    「好。」

    「早點辦一辦比較好吧,下個月就有好日子。」

    「也好。」

    「蜜月去哪裡?歐洲?美國?」

    「無所謂。」

    「西班牙吧,可兒曾經說過最想到西班牙度蜜月。」

    「那就隨她意思好了。」

    「那你呢?你怎麼都沒意見?說什麼都好?」終於有人發現不對勁了。

    「我有發表意見的餘地嗎?」他輕輕佻眉,輕輕地笑,「一切由你們作主不就行了。」

    「這——」似嘲似諷的回應堵得兩個老人啞口無言,面面相覷。

    見氣氛不對,駱初雪正欲開口緩和,一個凌銳的嗓音搶先揚起。

    「楚懷風!你跟我出來。」

    是路可兒。她擱下碗,站直身軀,眼眸定定直視楚懷風,神態既高傲又堅定。

    他只是懶洋洋地一挑嘴角,「有何指教?」

    「我要跟你談談。」

    「現在嗎?我還沒吃完飯呢。」

    「那就等你吃完飯再來!我在老地方等你。」狠狠瞪他一眼後,明眸流轉餐桌一圈,致上歉意的微笑,「我吃飽了,各位慢用。」

    幾個人呆望著飄然離去的白色倩影。

    「庭寶,可兒怎麼了?」楚彬率先開口。

    「我也不知道。」路庭寶也是一臉錯愕,聳聳肩。

    「那咱們的打賭怎麼辦?」

    「這……只好問男主角了。」

    說著,兩個老人同時望向楚懷風,可一觸及他陰晴不定的面容,立即決定還是閉嘴為妙。

    「有什麼事要問我?」楚懷風冷冷移眸。

    「沒,沒事。」悶頭繼續吃飯。

    ※※※

    一個人信步來到庭園深處,路可兒挑了張面對噴泉的石椅坐下。

    雙手支頰,她怔怔地望著水流順著玻璃錐面滾落,思緒迷濛。

    記得他開生日派對那晚,她與他在這裡有過一場爭執——不只那晚,自她記憶裡還有許多回曾與他在此共度。

    第一次隨著父親拜訪楚家,兩人便因不好意思在眾人面前開戰,悄悄來此爭辯不休。從那之後,彷彿成了慣例,每一回他們在楚家有何意見不合,便自動來此私下解決。

    這是屬於他們的「老地方」,非關浪漫風月,而是爭吵辯論的「老地方」。

    為什麼屬於他們倆的回憶好像都是相互爭執,彼此吵鬥?為什麼他們兩每回見面,都好像非將對方弄得下不了台才肯罷休?

    為什麼他們就不能好好說說話?像一般朋友那樣平平靜靜地聊聊?

    為什麼?

    想著,路可兒心情不禁有些低落。夜風輕拂,沁涼如水,更讓她由身到心平添一股冷意。

    她不覺展臂擁住自己的臂膀……

    「披上這個吧。」好聽的男性嗓音驀地揚起,跟著,一件深色風衣落上她肩頭。

    她回轉星眸,瞳底映入那張俊朗面容時,心也跟著一扯,「……謝謝。」

    「今晚月色不錯。」他說,在她身畔落坐。

    她抬首,仰望蒼邃幽閻的夜空,眸光順著一朵深灰的雲,落定一彎清澈新月。

    月光泠泠灑落,眼前的一切顯得水溶溶的,帶了點夢幻般的不真實。

    「你叫我出來有什麼事?」他問。

    她不語,依然仰望著天。

    「想吵架嗎?」

    她呼吸一凝,明眸低斂,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在這裡吵架,結果我把你推到水池裡的事?」

    「當然記得。」

    「後來,你趁我不備也把我拉到水池裡,大冬天的,我們兩個弄了一身濕,隔天雙雙發燒。」她忽地輕輕一笑,轉頭望他,「你都記得嗎?」

    澄澈的眼神令他一窒,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那你知道我們發燒那天發生什麼事了嗎?」

    「有發生什麼事嗎?」

    「那天,你在你房裡昏睡,而我睡在你對面的客房。」

    「那又怎樣?」他蹙眉。

    她沒立刻回答,靜靜凝睇他,許久,許久,才啞聲道:「爸爸告訴我,你那天起來好幾次。」

    「怎樣?」彷彿猜出她接下來要說什麼,他神情突地繃緊。

    「那天,你自己也燒得迷迷糊糊的,可卻起來好幾次。爸爸說,你是為了到客房裡看我。」她低垂眼睫,「他說,你是因為放心不下我。」

    因為擔心她,所以才掙扎著起身,勉強拖著病重的身子來看她;因為擔心她,每次傭人餵他吃藥,他都會問明白他們是否也餵她吃了;因為擔心她,他還吩咐廚房為她燉人參薑湯。

    他……是關心她的吧?雖然前一晚才跟她吵得天翻地覆,雖然前一晚才對空立誓非掐死她不可,可她一染恙,他卻似乎比誰都還著急,比誰都還關心她的病情。

    他真的恨她嗎?真的討厭她嗎?或者,他也常常暗自後悔不該以粗魯的言語刺傷她——就像她一樣?

    他對她的感覺是否就像她對他……

    「懷風,你為什麼答應娶我?」終於,她問出了盤旋心頭多日的疑問。

    沒有回應。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揚起眼瞼,清亮的眸直逼他的,「為什麼。」

    「……為什麼不?」好一會兒,他才沉聲應道,湛幽的眸深不見底,讓人無法看透。

    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甚至根本就不算是個答案。

    「你——喜歡我嗎?」

    他沉默,靜靜地望她,靜得讓她身子一顫,脊髓竄上某種難以言喻的冷意。她不禁伸手攏了攏風衣。

    「你……你回答我啊!」

    「那重要嗎?」

    淡然的四個字輕易撕毀了她強作鎮靜的面具。她倒抽一口氣,愕然瞪視眼前的男人——他離她如此之近,近得只有幾公分的距離,可為什麼……她覺得與他之間像隔了一個深深的太平洋?

    她惶然而驚怒地起身。

    「如果你不喜歡,可以不要娶我!」一字一句自她齒間迸出,「我路可兒並不是……不是非嫁你不可!」

    「那你想嫁給誰呢?」他也站起身。相較於她閃耀著惱怒火焰的神情,他的面容幾乎可以說是沉靜的——一種可怕的、陰暗的沉靜。

    「我……」她心一緊,「我為什麼一定要嫁給誰?我可以誰都不嫁!」

    「你非嫁不可。」他冷冷地、尖銳地吐出一句,「你需要這個婚姻不是嗎?」

    「你——」路可兒瞪視他陰沉的神情,瞬間領悟了。她容色刷白,唇瓣發顫,「你都、都知道了?」

    他沒說話,只是輕輕撇嘴。

    恍若漫不經心的動作落入她眼底,成了最傷人的諷刺。她感覺自己被刺傷了,可自尊愈殘破,她愈要好好護住。她揚起頭,高傲地直視他,「如果你不愛我,就不要娶我。」

    「你!」瞪視著她高高在上的神態,他猛地被激怒了,下頷肌肉一陣柚動,「你非要贏到底是不是?路可兒,真難相信世上會有像你這麼自我中心的女人!錢、人、心,你都想要,都非得到不可是不是?你以為自己是誰?能夠呼同喚雨的公主嗎?」

    那麼,他果真知道了,知道路家瀕臨破產的窘況,知道爸爸是為了什麼緣故急著催他們結婚。

    他都知道了!

    她心一痛,可回話的嗓音卻愈發尖銳凌厲,「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什麼還答應娶我?你為什麼……為什麼不拒絕?」

    他不語,只是牢牢盯視她,那眼神,蘊著某種說不出的惱怒與厭惡。

    她身子一顫,「你……你說話啊!你啞了是不是?」

    他瞪她,冰涼地、沉冷地瞪她,兩束可怕的眸光,宛如利刀剜割著她的心。

    「因為你需要錢不是嗎?因為路家如果再籌不到錢,有可能宣佈破產不是嗎?看在朋友一場,我就當做善事,又有何不可?」

    做善事?她胸口一涼。他的意思是與她結婚是行一樁善事?

    「你……同情我?」

    他只是淡淡地、不以為意地一扯嘴角。

    她驀地感覺眼前一眩,雙腿跟著虛軟,要不是他及時伸手扶住她,她差點跌坐在地。

    她深呼吸,試圖勻定心韻——可心在哪裡?她竟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她只知道胸口被剜空了一大塊,空空落落的。

    他同情她……他同情她!

    因為同情她,所以決定娶她;因為不忍心眼看路家敗落,所以伸手扶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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