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季可薔
「另一種是因為他——」他聲音低低地,「太在乎她。」
她心跳一停。
「你認為我對你是哪一種?」
她腦海一片空白,在他用那麼深邃、那麼溫柔,又那麼熾熱的眼神望著她時,她什麼也無法思考。
「我不知道——」她細聲細氣地。
柔弱的嗓音彷彿取悅了他,星瞳一亮,唇角翻飛出淡淡笑弧。他低下頭,很慢、很慢地低下頭,很輕、很輕地讓呼吸暖暖挑逗她臉上每一根細細的寒乇。
他的唇,就要印上她的了……
她驚怔地瞪著他。不知怎地,幾天前她還千方百計想誘惑他吻她,還為了他不肯吻她而感到挫敗,可現在,當他的唇真的離她只有一線之隔時,她卻忽然恐慌起來。
一種排山倒海的恐慌,一種讓她無法呼吸的恐慌。
她直覺撇過臉,不敢面對他。
他輕輕一笑,滾燙的唇順勢在她柔嫩的頰輕啄一下。
「怕嗎?」他問,語氣並非嘲弄,也非挑釁,只是溫柔的寵溺。
她一動也不敢動。
他又笑了,正想換個角度繼續汲取她的甜蜜時,門扉處驀地傳來一陣清脆聲響,跟著是一陣朗笑。
兩人同時愕然抬頭。
「我說懷風,難道你真等不及結婚後再跟我們家可兒洞房嗎?」是路庭寶,算準時間闖入的他,此刻臉上的表情可說是得意非凡。
不枉他在門外站崗了足足十五分鐘,值得,值得!
「我想,也該打個電話給楚彬商量辦喜事的好日子了。」
※※※
「你……你說楚伯伯正在為你籌備婚事?」於心萍僵著身子,不敢相信方才聽到的消息。
「嗯哼。」楚懷風漫應一聲,確定燈號已經由紅轉綠後,他踩下油門,跑車往前疾馳。
看著他俊朗的側面,於心萍只覺一陣心痛。
為什麼他能淡淡地說出這消息?為什麼他似乎很理所當然?他不是很厭惡婚姻嗎?不是說過絕不步入婚姻的墳墓嗎?
「是跟路小姐嗎?」她問。
「是。」
「可是……你不是很討厭她嗎?你不是說你們兩個一向就合不來嗎?」她提高嗓音。
他沒立刻回答,瀟灑地將方向盤轉個彎後,黑眸才瞥向她,「我們是合不來。」
俊唇懶懶一挑,「不過顯然現在情況有變。」
「情況有變?什麼意思?」
「可兒喜歡我。」唇角弧度更加翻揚,帶著三分得意,七分愉悅。
她瞪著他喜不自勝的微笑,「她喜歡你?」
「嗯哼。」
「你怎麼知道?」
「她承認了。」
「什麼?」她睜大眸,表情驚訝。
「她自己承認的。」他輕快地吹著口哨,那神態就像是無意間得知仵麼天大秘密的小男孩一般,有些淘氣,有些狡黠,有些興奮,又有些讓人無奈的可惡。
「你很高興?」
「當然。」
「為什麼?」她無法克制微微控訴的語氣。
他一愣,「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會高興?一個你討厭的人喜歡你,對你而言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嗎?!」
她別過頭,輕輕咬唇,「你不會覺得困擾嗎?」
「我為什麼要覺得困擾?」
「你不覺得……很煩嗎?」
「不會啊,我覺得很好。」
聞言,她容色一白。
對於路可兒喜歡他這件事,他一點也不覺得困擾,也不覺得煩。他很高興,非常高興。
這意味著什麼?答案不言自明——
於心萍閉了閉眸,「因為你也喜歡她吧?」
他沒有回答。
這樣的沉默忽地激怒了她,她顫著身子,緊緊地、緊緊地握住雙拳。
「你真的決定跟她結婚嗎?」
「……是。」他回應的嗓音有些猶豫,彷彿不明白她的臉色為何如此難看。
他竟不明白!交過許多女朋友的楚懷風竟然會不明白!
因為他從沒對她用過心吧。
想著,於心萍輕扯唇角,淒楚一笑。
「怎麼了?心萍,你不舒服嗎?」
「我……沒事。」她深吸一口氣,「我只是想,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那天在餐廳,你送路小姐回去後,葉先生跟我聊了一會兒。」
「葉朝陽?」他蹙眉,「他跟你聊什麼?心萍,我不是告訴過你他是個花花公子嗎?以後別理他。」
「我知道,我跟他沒什麼。只是他聽我說了那家餐廳是路家開的以後,這才恍然大悟。」
他撇撇嘴,「他恍然大悟什麼了?」
她沒說話,一逕低著頭。
「說話啊,心萍。你怎麼了?」
「你知道葉先生他父親是銀行董事長吧?」良久,她才低聲開口,嗓音微顫。
「我當然知道。」
「他從他父親那兒聽來一件事……」
※※※
路可兒覺得很不安。
自從那天晚上她和懷風被父親「捉姦在床」後,胸口始終梗塞著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那天,爸爸很明顯地是藉機硬逼他上梁山,可奇怪地,他居然沒有反抗。
照理說,一向我行我素的楚懷風不是那種會屈於長輩之命的男人,就連他自己的父親,他都未必會理會了,又何必怕她爸爸?
可他沒有拒絕爸爸為兩人籌備婚事的提議,甚至還表現出默認的樣子……
她的確想過,藉著這個機會讓他們倆的關係做些改變,可從沒料到他竟然會答應婚事。
奇怪,太奇怪了。
難道只因為他啄吻了她的臉頰,便打算對她「負責」嗎?
荒謬!
又或者.他是聽她說暗戀他許久,於心不忍,所以決定「報答」她?
不,她無法接受!
責任或報答對她而言,都不是結婚的好理由,如果他真打算娶她,只能是因為一個理由。
除了那一個,她什麼也不接受……
「我正在想,你也該來了。」微帶嘲弄的嗓音響起,震動她迷惘的思緒。
她連忙收束出走的心神,揚起頭,望向她有意躲避了幾天的男人。
楚懷風正看著她,還是那樣滿不在乎的笑容,白襯衫搭牛仔褲的率性打扮,看來依然瀟灑迷人。
她呼吸一窒。
「你這幾天都到哪兒去了?我打電話都找不到人。」
她在躲他,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我……有點事。」
「我還以為你不打算來看展了。你知道嗎?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她當然知道是最後一天,就因為知道才硬著頭皮來。
「我當然……當然會來。好歹也要看看你到底是怎麼拿到那個什麼FPSA的,看看那些評審委員是不是眼睛出了問題?」
天!她在說什麼?
幾乎是話一出口,路可兒便後悔了,她今日來此並不是為了找他碴的,她是真的想看看這一年來他又進步了多少。她其實很喜歡他的作品的,真的很喜歡啊。
「你就是不肯相信我的實力對吧?」黑眸掠過一絲深沉況味,「好吧,你慢慢看,歡迎批評指教。」
「放心,我一定會。」哦,她真想咬下自己的舌頭!
他只是深深長長地看她一眼。「請便。」
她別過頭,不敢再迎視他今日看來格外意味深刻的眼神。眸光流轉,她很快找到了他的作品展區。
走上前,一幅相片立刻吸引她全副注意力。
攝影的主題是一個正在海邊撿拾貝殼的少女。天色微陰,海濤拍岸,風捲起少女白色的衣袂與黑色長髮,她低俯身子,拾起一個淺紫色的貝殼,微微淺笑。
整張相片的色調幾乎可說是灰暗的,除了那一抹淡淡的紫,幾乎像張黑白相片,可那抹紫卻是那麼生氣盎然,少女唇畔那抹笑是那麼燦爛逼人。
作品題名為「少女的夢想」。
一個紫貝殼,一個笑容,輕易顛覆了作品背景偏灰的色調,讓相片綻放出難以言喻的生動張力。
好棒的相片!
她仰起頭,怔怔凝娣,忽地,腦海逐漸孚現出淡淡的灰色影像。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年她十四歲?還是十五歲?他們一群年輕人一起出遊,在海邊,她抬起一個很漂亮很小巧的紫貝殼。
為了怕同伴笑她傻,她打算悄悄把貝殼揣入口袋,偏偏無巧不巧,讓楚懷風給看到了。
他看著她,雙手環抱胸前,唇畔那抹嘲弄的笑看來好可惡,好讓人生氣。
為了表示自己不在乎,她賭氣將紫貝殼隨手一拋,找其他人玩去。
可其實,她有點心疼——
「你喜歡這幅作品嗎?」楚懷風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側,嗓音似乎有此緊繃。
「還不錯。」
「只是還不錯?」他語氣古怪,「這一幅可是很多人稱讚呢,就連季海玄也說這幅特別好。」
「季海玄?」她挑眉,「那個剛被選為世界攝影十傑的攝影家?」
「沒錯。」他點頭。
季海玄可是台灣攝影界的風雲人物,從小在美國長大的他不但是美國攝影協會的一員,作品也得過無數獎項,就連出版的攝影集也是本本暢銷。
怪不得他會這麼得意了。她微笑。
「他還問我,是什麼原因讓我拍出了這樣的作品?」
「哦?什麼原因?」
他沒說話,只是直直瞪她,眼眸燃著火焰,神情奇特地似乎帶著某種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