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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文 / 季可薔

    「是不是……我是不是——」

    「你是不是怎麼了?」

    「輸了。」她嗓音微弱,顫顫揚起眼睫,「我輸了,懷風,這次——是你贏了。」

    她輕輕扯唇,不甘、痛楚地扯著,望向他的眸光有著他無法理解的惆悵。

    那令他心痛。

    他贏了賭約,照理說該洋洋得意才是,可不知怎地,看著她這樣的神情,他只覺心痛。

    「原來……原來是因為輸了,所以才一副吃了苦瓜的表情啊。」他笑,故意以嘲弄的口氣掩飾內心的不忍,「你的自尊還真不是普通的強耶,大小姐。」

    「你——」她瞪他,忽地在他懷中掙扎起來。

    「別動,聽我說。」他緊緊圈住她,不讓她離開自己胸懷,低頭笑望她,「你沒輸,可兒。」

    她一怔。

    「你沒輸。」他眼眸含笑,「瞧,我們現在在哪兒?」

    順著他的話抬眼一看,她愕然發現兩人不知何時已來到湖畔,碧波盈盈,遠山疊翠。

    「我們兩個同時抵達終點。」他說。

    她心一扯,「可你是為了救我才——總之,我輸了。」

    「那這次算是意外吧,下回我們重比一次。」

    「你——」她睜大眸,不敢相信,「你為什麼——」

    「怎麼?不相信我會這麼有風度,對吧?」他朗笑,朝她眨眨眼,「不是我自誇,大小姐,其實我一直是個謙謙君子。」

    老王賣瓜,自賣自誇!

    她望著他,告訴自己應該反唇相稽,可不知怎地,望著他那雙炯炯有神、蘊著淘氣意味的黑眸,她只覺身子一軟。

    自尊的鎧甲,驕傲的盾牌,在這一刻,不知不覺卸落「我們……一筆勾消好嗎?」她啞聲道。

    他挑眉,「一筆勾消?」

    「你……你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馬場。」

    「我當然記得。那天你甩了我兩鞭,差點傷了我。」黑眸閃過嘲諷的輝芒。

    她一室,「是你……是你先招惹我的,你不該沒經過我同意就隨意拍照。」

    「我領受教訓了。」他繃著嗓音,伸手輕輕推開她。

    她忽覺身子一涼。離開了他溫暖的擁抱後,她覺得有點冷。

    是的,他的確領受教訓了。從那天之後,他的相機鏡頭從來不曾停留在她身上,即使之後兩人有無數次機會共處、共游,他也從不為她拍照。

    他再也不願替她拍照了。

    她垂下眼睫,深吸一口氣,「我們別再吵了,好嗎?我……這次邀你賽馬,是想跟你講和。」

    「什麼?」他不敢置信,「怎麼可能?」

    有這麼值得驚訝嗎?難道他真認為她那麼不可理喻嗎?難道他打算就這樣跟她爭執一輩子,永不罷休嗎?

    難道她與他……不能和平共處嗎?

    「看著我,可兒。」他啞聲道。

    緩緩地,她揚起眼瞼。

    她的眼,明麗深邃,瀲灩著千言萬語;她的牙,輕輕咬著唇。

    她很緊張嗎?一向高傲自我的路可兒也有擔心別人反應的時候?

    楚懷風心一柔,「你認為我們真能一筆勾消嗎?可兒,想想看,有一年你還摔壞了我的相機。」

    她容色一白,「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他問,奇異地口氣並不凌厲。

    「因為你一直幫你的女朋友拍照,卻不肯……也為我拍一張。」她心一擰,當時的怒氣與妒意至今依然清晰。

    她想起那一天——那天是她十八歲生日啊,人人宛如眾星拱月追捧著她,唯有他——

    他的眼中,彷彿只有他那個學妹女朋友。

    「你很想我幫你拍照嗎?」

    「我……無所謂。」她倔強地不肯承認。

    「你覺得我拍的相片怎樣?」

    「……還可以吧。」

    「是嗎?我以為它們在你眼中一文不值呢。」他淡淡地笑,「我每次從國外回來,你都搶第一個看我照的相片,也搶第一個狠狠批評,不是嗎?」

    「有……有批評才有進步,不是嗎?」

    有批評才有進步?

    楚懷風愕然。

    是啊,現在想想,她的批評確實相當程度地激起了他不服輸的心理,他的攝影技術能夠日益精進,她的確功不可沒。

    見他沉默不語,她以為他又被她激怒了。

    「其實我……我會那樣批評你,大部分是故意的。」十指緊緊絞扭著,「其實你的相片還……不錯,真的。」

    他依然不說話,靜靜望著她。

    他為什麼這麼看她?看得她心慌意亂,愈加緊張起來,不由得銳聲開口,「你不也總是批評我?我拉小提琴,你嫌是噪音,我學游泳,你說像狗爬式,我第一次穿露背禮服,你說應該拍張照掛起來除妖避邪——」

    「我不是認真的。」他突地打斷她。

    「嗄?」

    「我不是認真的。」他凝望她,嗓音微微沙啞,「其實那天晚上你很漂亮。」

    她愣然。

    「你太美了。」他伸手撫上她的頰,凝視她的眸光彷彿某種魔咒,牢牢定住了她。「難道你不記得嗎?那天晚上,幾乎所有參加宴會的年輕男孩都看著你。」

    至今,他還記得那些世家子弟整夜圍著她團團轉的模樣,那令他惱怒。出言諷刺她,只因為控制不住心頭的惱怒。他想著,忽地微微笑了。

    「懷風,你——」她屏住呼吸,怔怔看著他驀然變得溫柔的神情。

    「記得嗎?我高三時交第一個女朋友,你說她是瞎了眼才會看上我。」他笑看她。

    「我——」她望著他,望著他滿蘊笑意的眸,望著他微微揚起的唇,望著洋溢在他眉宇間那股親切的調皮,霎時恍然。他是在跟她算舊帳,一筆一筆,以一種輕鬆而親暱的方式與她清算舊帳。她看著他,秀眉彎彎,櫻唇也彎彎,「你還不是也同樣批評追我的男生?你說他們應該去做腦部斷層掃瞄。」

    「你說我穿西裝簡直不能見人。」

    「你說我根本不適合假裝淑女。」

    「記得我第一次參加拍賣會嗎?我想買下那幅抽像畫送給我那個品味古怪的二哥當生日禮物,你偏偏要跟我競標。」兩人相爭的往事一幕幕浮現。

    「因為人家也想買下來送給懷宇二哥啊。」

    「那星際大戰電影原版道具呢?我要買下來送一個日本朋友,你跟我搶什麼。」

    「我得報復你搶走了我的抽像畫啊。」她嘻嘻地笑。

    「清朝瓷器又怎麼說?你不會忽然對骨董感興趣吧?」

    「哎,你幹嘛那麼計較啊?反正大多時候都是你標到的啊。」

    「那當然了。」他擰眉,「那些都是我買來要送給朋友的,怎麼能不到手?可要不是你,我也不必多花兩三倍的價錢才得到它們!」

    「這個嘛——」清亮的笑聲在風中迴旋。

    ※※※

    「咦?這兩人怎麼好像聊得很開心的樣子?」葉朝陽勒住馬,瞪著遠處並肩坐在湖畔的兩個人影,不敢置信。

    騎在他身旁的於心萍,默然將眸光落定相同的地方,明眸掠過一絲痛楚。

    「怎麼回事?這兩人不是一向不對盤的嗎?我還以為他們恨死對方了。」

    「也許,他們並不像表面上那麼討厭彼此吧。」她黯然低語。

    「不對勁,這太沒道理了。」葉朝陽輕喊,眼神突地瞥向於心萍,「你必須想想辦法。」

    她凝眉,「什麼意思?」

    「楚懷風不是你的男人嗎?你怎能任由他跟別的女人卿卿我我?」

    「我——」她容色一白,遲疑地調轉眸光,卻發現那兩人不知何時停止交談,正靜靜凝望著對方。

    即使相隔這麼遠,即使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她仍能感受到那交會的眸光中藏著強烈的吸引力。

    她看著他們,當那兩張臉愈來愈靠近時,一顆心也跟著緊揪——

    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

    「再這麼下去會沒完沒了的。我們之間的帳,怎麼算都算不清的。」

    「那你想怎樣?」

    「你說呢?」

    路可兒偏過頭,彷彿正在細想,接著,她忽然笑了,一種古靈精怪的笑。「你可以跟我道歉,懷風,如果你願意道歉,我可以不計前嫌。」

    「不計前嫌?」楚懷風挑起好看的眉,「是誰該向誰道歉啊?女人。」

    「好吧,我跟你道歉。」

    「什麼?」突如其來的乾脆令他一怔。

    「我跟你道歉。」她說。明明是跟對方低頭,可她卻仰著下頷,一副好驕傲、好高高在上的模樣,且水眸分明盈著笑。「怎樣?」

    她在向他挑釁。

    領悟到這點,楚懷風嘴角邪邪一牽,俊容緩緩逼近她。「你知道為什麼我的騎術進步那麼多嗎?可兒?」

    他想做什麼?

    望著那逐漸朝她逼近的唇,路可兒幾乎無法呼吸。他凝定她,灼熱的目光如火,滾燙了她全身血流。

    她說不出話來。

    「我大學游澳洲那年,認識了一個開牧場的朋友,是他教我的。除了騎馬,他還教我很多牛仔的技巧,包括生火、趕牛、烙印,為母牛、母馬接生,我甚至能在幾米之外拿繩索套住一頭公牛。」

    他為什麼忽然跟她說這些?

    「因為我想讓一個高傲的女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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