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季葒
皓禎聳動著肩膀,無法回頭,無法看吟霜。
「皓禎,你不要太難過,」吟霜嚥著淚說:「說不定我是一隻白狐,你就當我是只白狐吧!」
「你是嗎?」「我……」吟霜一怔,淚霧迷□。「可能是。我來報恩,我來還願,如今恩情已經報完,我的……期限已到,必須走了!」
「你——是——嗎?」皓禎再問,一字一字的。
吟霜的心,頓時粉碎了。她抱緊皓禎,哭著說:
「從來沒有一個時刻,我這樣期望自己是只白狐!如果我不是人,而是只狐,那有多好,好有多好……我真想,鑽進你的衣袖裡,追隨你,陪伴你,今生今世,再不分開……」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全家老老少少,都不約而同的到了院子裡,來送吟霜。王爺、雪如來了,翩翩和皓祥也來了,秦姥姥帶著正室的丫環僕婦們,阿克丹帶著練功房的侍衛們,小寇子帶著宮女太監們,連翩翩房裡的姥姥和丫頭們……都紛紛來了,黑壓壓的站了一院子。原來,吟霜自入府後,雖然引起許多謠言和事端,但,她待人親切謙和,平易近人,因而深得下人們的喜愛。再加上,自從「狐仙」之說,沸沸揚揚以後,這下人們對她更有一份尊敬和好奇。此時,全知道皇上賜令削髮為尼,這一遁入空門,就再無相見之日,大家就都生出依依惜別的情緒來。當然,暗中,仍有許多聲音,說這「白雲庵」是「囚」不住「白狐」的!
吟霜穿著件白底藍花的布衣,紮著同色的頭巾,背著個小小的包袱,臉上脂粉未施,娥眉未掃,看來依然清麗。那布衣布裙的裝束,更給她增添了幾分楚楚可憐。她站在院中,環顧四周,這庭院深深的王府,終究成不了她的「家」!這是「命中注定」的「悲劇」,是她一生下來就逃不掉的「悲劇」!
皓禎站在她身邊,眼光始終跟隨著她轉,神情慘淡。
雪如目光,更是緊鎖在吟霜臉上,那眼裡,哀哀切切,淒淒惶惶,訴說著內心幾千幾萬種傷痛與不捨。
院中,那麼多人,卻一片沉寂,無人言語。惟有秋風瑟瑟,落葉飄飄。半晌,吟霜移步上前,在王爺面前跪下,她心中洶湧著一份特殊的感情,此時已無力隱藏,帶著那麼深切的孺慕之思,她輕輕柔柔的開了口:
「阿瑪,從我入府以來,惹出了許多紛爭,讓你生氣,煩惱不斷,我真不是個好媳婦兒,請你原諒!現在我去了,一切麻煩也隨我而去,這兒會恢復平靜安寧的!」
王爺不由自主的,就被吟霜的眼光,觸動了心中的柔情,不知道為什麼,竟感到一股愧疚和不忍。
「你……不要怨我,」他也輕聲說:「聖命難違,我也無可奈何了!我備了馬車,有四個侍衛送你去,你……好好的去吧!」「是!阿瑪多保重了!」吟霜磕了個頭。
王爺動容的點點頭。吟霜轉向了雪如,四目才一接,雪如眼中的淚,便滾滾而下。
「額娘的恩情,我無從報答,只有等來世了!」吟霜話中有話,含悲忍痛的說。「我不要等!我不能等!」雪如頓時崩潰了,痛哭失聲。剎那間,所有的顧忌,所有的害怕,都不見了,她眼前只有吟霜,這個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孩子!「誰知道有沒有來世,咱們有的就是今生,即使這個『今生』也已經仿如『隔世』了!我怎能再等?二十一年都被我們虛擲了,人生有幾個二十一年呢?我不能等,我不要等了!」她抓著吟霜,狂亂而激動的喊:「如果你當不成我的媳婦兒,就當我的女兒吧!我不要你離開我,我不要你年紀輕輕,遁入佛門!你是我的女兒呀……」王爺伸手去拉雪如:「你不要悲傷過度,說些糊里糊塗的話吧!讓她走吧!剃度以後,你還是可以去探望她的……」
「不!」雪如狂喊,撲上去抓住王爺的衣服,拚命搖著他:「你救救她!不能讓她剃度……她是你的女兒呀,她是你親生的女兒呀,她不是白狐,不會作祟,因為,她是咱們王府裡的四格格呀……」「額娘!」吟霜大叫,從地上跳起來,震驚的後退。「停止停止,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雪如,」王爺蹙著眉頭,大惑不解的。「你是怎麼回事?真的被蠱惑了?迷失了本性嗎?」
「對!我看就是這麼一回事!」皓祥忽然插嘴;「阿瑪,你快把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送去白雲庵吧!到了白雲庵,就是庵裡的事了,免得她繼續害人呀!」
「不!不!」雪如狂喊:「她不是白狐,她是我的女兒呀,我親生的女兒呀……」吟霜抬眼,飛快的看了皓禎一眼,皓禎驚愕的站在那兒,目不轉睛的瞪著雪如,眼中盛滿了惶惑。
「額娘!你不要亂說,不要亂說呀!」吟霜急切的嚷,心中一橫,大喊出聲:「我是白狐!我根本就是白狐……我已經把福晉蠱惑得胡言亂語,我又迷惑了額駙,我承認了!我,是白狐!是白狐,是白狐……」「吟霜!」雪如撲過來,抓著吟霜的雙肩,用力搖撼著:「你為什麼要這樣說?你為什麼要承認自己是白狐?你寧願承認自己是白狐,而不肯承認自己是我的女兒嗎?你就這樣恨我,這樣不要原諒我嗎?」她哭喊著:「當年偷龍轉鳳,我實在是情迫無奈,你要原諒我,你一定要原諒我呀……二十一年來,我都生活在悔恨之中呀……」
「夠了!」王爺大叫一聲,去扳雪如的身子,要把雪如和吟霜分開:「你因為捨不得吟霜,居然捏造出這樣的謊言,你簡直是發瘋了!入魔了……」
「我沒瘋!我沒瘋!」雪如什麼都顧不得了:「我苦難了你二十一年,現在說的才句句實言啊!吟霜確實是我們的女兒啊,她和皓禎同年同月同日生,事實上,是皓禎比她先出生了數日……在我生產那天,才抱進府裡來……」
王爺悚然而驚,他抽了口冷氣,某種「恐懼」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心,他不要聽了,他不敢聽了,衝上前去,他一把扣住吟霜的手腕:「你這個魔鬼,你這個怪物,立刻給我滾出去……」
「刷」的一聲,王爺腰間的一把匕首,被雪如用力抽了出來。院落裡圍觀的丫頭侍衛宮女太監全失聲驚呼:
「啊!……」雪扣握著匕首,往脖子上一橫,冷聲說:
「親生女兒不認我,丈夫也不相信我,我百口莫辯,眼看要骨肉分離,我生不如死……」她雙目一闔,淚落如雨,咬緊牙關,絕望的說:「自做孽……不可活!」手就用力,準備自刎。「娘啊!不要!」吟霜狂喊一聲,撲上去,就伸手去搶那匕首:「不可以!不可以!娘……娘……娘……我認你!我認你,我認你,我認你……」不顧匕首的刀刃,已劃傷了她的手指,硬是要把匕首拉開:「娘!你既是我的親娘,怎忍心在二十一年後,再度棄我而去?」
「□」的一聲,匕首落地,雪如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和吟霜手指上的血跡,互相輝映,怵目驚心。
「你認我了?」雪如不相信的,做夢般的問。「你終於認我了?」「娘啊!」吟霜痛楚的大喊,此時此刻,也什麼都顧不得了。「我早就認你了,在我心底深處,已認你千回百回,可我不能說啊……」「吟霜!」雪如激動的喚著,淚落如雨:「讓你這一聲娘喊得如此艱苦,我真是心碎呀!」
母女二人不禁抱頭痛哭,渾然不知身在何方。
王爺、皓禎、皓祥、翩翩都呆怔的站著,各自陷在各自的震驚裡。滿院的人,全看傻了。
「哦!」半晌,翩翩才小聲的對皓祥說:「這……白……白狐,好像功力高強啊?」「夠了!」雪如迅速的抬起頭來:「不要再說白狐那一套!吟霜是我生的……」她看向皓禎:「對不起,皓禎……你……你……你不是我的兒子呀……」
皓禎面如死灰,腳下一個顛跛,身子搖搖欲墜。
「你騙人!」王爺陡地大吼了一聲,猛地揪住雪如的衣襟,眼睛瞪得像銅鈴,呼吸重濁:「你收回這些胡言亂語!我命令你!你立刻收回!我一個字也不要相信!毫無證據,一派胡言!你立刻收回去!」「證據?你要證據是吧?」雪如淒絕的問,就伸出手去,驀地把吟霜肩上的衣裳,往後用力一拉,露出了那個「梅花烙」。「這朵梅花烙,當初我親手烙上去,就為了日後可以相認!」她從懷中,再掏出了那個梅花簪。「梅花簪」躺在她的掌心。「梅花烙」印在吟霜肩上。王爺大大的睜著眼睛,死死的瞪著那「梅花烙」,整個人呆怔著,像是變成了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