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花魁盼盼

第2頁 文 / 黃朱碧

    「自己走路不長眼睛也來怪人。」懶得理你。盼盼走累了,索性坐上大樹下的鞦韆。柔嫩纖細白皙勝雪的玉指握著葵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拍,腳上的繡花鞋上上下下踢晃,像在向艷娘作無言的挑興。

    「唷,我的姑奶奶,什麼節骨眼了,你還有心情在這兒浪費時間?人家豫老爺已經差人來『擺房』了。」「擺房」是江湖規矩,凡是買下青樓女子的首夜,就必須耗費鉅資,裝奩其繡房,一方面彰顯自己的財力,一方面表示對這名清倌的尊重。

    豫幫主自晌午開始就在西廂擺上筵席,廳上張燈結綵,燈火輝煌,各色鮮花綴成上、下聯:

    花徑不曾緣客掃

    蓬門今始為君開

    此刻彩霞滿天,然夕陽尚未落盡,微明薄暗,碧羅紗燈卻已緩緩點亮了整座湖面。

    「喂,我講的話你到底聽見沒?」艷娘兩腳用力一跺,左右兩旁旋即走出三名壯漢。眼看拿盼盼沒轍,便使出狠招了。

    識時務者為佳人。風盼盼狹長鳳眼輕淺翻飛,心中似乎另有盤算,忽地瞨哧一笑。「跟姨娘鬧著玩的,怎麼就當真了?別生氣別生氣,我泡澡去了哦。」

    僕婦已抬上三腳紅漆浴盆到寢房中,裡邊盛著日頭曬了兩個時辰的井水,用這水沐浴據說極有美顏潤膚的效果。

    風盼盼反手關上房門,確定艷娘沒躲在外頭偷窺,才安心地褪去衣裳,彎腰試探漆盆裡的水。從幾千丈的地底下冒出的井水,本應冷冽沁心,卻給強烈的日光煲得暖呼呼。

    多年來,每逢夏日,老鴇就用這微溫的井水,讓她浸泡婀娜曼妙,恍如凝脂的身軀。說起來對她的呵護也還真是盡心盡力,這也正是為什麼她心裡雖然忿忿不滿,仍願忍氣吞聲的主要原因。

    洗畢,她跨出澡盆,赤足踩在梨花木地板上,由僕婦為她拭去身上殘留的晶瑩水珠,披上冷衫。她摘下髮髻上的羊脂白玉簪,讓濃密烏亮的青絲,垂長如飛瀑般地傾瀉而下,開始對鏡整妝。

    風盼盼不喜歡濃妝艷抹,亞倩只為她輕掃黛眉,點上絳唇,於兩眉間帖上紅黑相稱的花鈿,她整個人便似一幅古畫仕女,款款如雲出岫,在煙燈閃爍中,妖嬈美艷得不近情理。

    「呵!」三年了,這聲驚歎始終是亞倩對盼盼美貌唯一的評語。「那位豫老爺子今晚一定會被姑娘迷得神魂顛倒。」

    「爺就爺,幹麼還加個老,聽起來亂恐怖的。」她想起去年醉顏樓的秋月姐,被一個漂染大王相中那夜,年逾花甲的老頭子撫著寥落的白鬍鬚,危危顫顫捧著一大杯酒往嘴裡倒,一半從嘴角流出來猶自沒有察覺,還呵呵直笑的可怕景象,她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只是個稱呼嘛,我聽說其實他猶未滿而立之年。」亞倩為她戴上耳環和珠玉,再由紫檀櫃裡取出沉香色水緯羅為她披上。

    「真的?」盼盼將信將疑地陷入短暫的沉思。低喃著「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但,那又如何?」

    「甭嘀咕了,咱們得準備出去見那位豫老爺。」

    「等等,你先出去,我想靜一靜。」

    亞倩瞧她臉色有點不對勁,憂心地問:「你沒事吧?要不要我找大夫來把把脈?」

    「不用了,我只是想……哀悼一下下而已。」不容分說地把亞倩推出門外,她立即防範什麼一樣,快速將門閂緊,以手絹抹去臉上的胭脂,由枕頭底下取出一隻小包袱和一套粗衣布服換上,再轉身吹熄高燃的紅燭。

    再會了亞倩!情非得已,希望你能諒解。是艷姨娘不仁於先,可不能怪她不顧情義於後。

    戌時剛過,窗外影影幢幢,正適合潛逃夜行。風盼盼背著包袱,壯著膽子,趁眾人不注意時,連爬了兩座高牆,逃出了風軒。

    ※※※

    碧波萬頃的西湖上,煙柳繁華,水上畫舫如織,冶遊的騷人墨客,無不盡情狎戲,陣陣笙歌由四面八方傳出,益添此處撩人的風月。

    湖上唯有一葉看似寒酸的扁舟,一客一船夫,一立一坐,靜謐而緩慢地朝風軒的方向馳近。

    那是個昂藏七尺的男子,月光掩映,瞧不清他的相貌,朦朧中只見他滿面虯髯,形容粗獷但蕭索而落寞。

    這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船務大王豫顥天。他旗下的商船有一百多艘,精緻畫舫更是不勝枚舉,他卻甘心坐這種很容易讓人看扁的肩舟。

    快將盂蘭節了吧?每年到了這一天,即是他最傷心斷腸的時候。

    歲月遞嬗匆匆,轉瞬又過六年。兩千多個日子以來,他對亡妻的思念未曾有過稍減。

    他已然亡故的愛妻名叫蘇憶容,生得姿麗鮮妍,美奐絕俗,可惜一代紅顏早殤。妻子死後,他無意續絃,雖則事業愈做愈大,錢財像滾雪球一樣,讓他名震兩江,族親長老卯足勁希望說服他迎娶表妹朱妍為妻。但於情愛境地猶一片空白,誰也無法攀其胸壑,得到他的青睞。

    上個月到金華訪友,朋友告訴他此地的風軒別館,有一名紅塵女和他的亡妻長得異常神似。

    六年來,頭一次他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連考慮都沒考慮就決定要買下她。

    是的,他買下的不僅是她的初夜權,還包括她余後的下半生。此刻他手中正握著鴇母艷娘親手交給他的——風盼盼昂貴得令人瞠目咋舌的賣身契。

    她也許還不知道吧?這世間居然有人肯為一個妓女,不惜灑下大把白花花的銀子,目的只是單純地在思念另一名他真心眷戀,曾經恩愛逾恆的女子。

    他甚至尚未見著風盼盼呢,萬一他的朋友言過其實,那數十萬兩銀子豈不形同肉包子打狗,白花了?

    豫顥天一點也不在乎,反正他多的是錢,倘使果真如此,那就當做……當做是對妻子的一場弔唁吧。

    ※※※

    新月快爬上中天,遊湖冶蕩的人潮逐漸退去。風盼盼一會兒躡足潛行,一會兒拔足飛奔,短短兩個時辰已累得她氣喘咻咻,恨不得把舌頭吐出來幫忙散熱。

    遠處傳來清悠的鐘聲,不知是北山的靈隱寺,抑或南山的淨濨寺,響起了晚鐘。嗄!此刻正是她和那漕幫老大的春宵良夜,艷姨娘不知是否已經發現她不告而別,有沒有派人出來搜捕她?

    風盼盼抓緊裝著她全部家當的小包袱,恓恓惶惶上孤山,踏蘇堤,到了西冷橋畔,前腳突地踩空,險險一跤跌入西湖裡,幸虧有個人及時拎住她的後領,一把將她提了起來。

    「當心。」

    回眸一瞧,站在她身後的是個身量偉岸雄健,樣貌驃悍冷冽的男子,按他的外形判斷約莫四十上下年紀。

    「謝謝你,這位大……」呃,叫大叔還是叫大哥適當?「老大哥。」加個老字比較不吃虧,畢竟她才十八歲多一點點。

    她囗裡的老大哥並沒有作任何回應,只見他如子夜寒星的雙眼凜然發直,薄而弧度優美的唇輕輕翕動,整個人不知哪兒不對勁,僵硬地怔愣在當楊。

    該不會是她那個「老」字,把他給嚇壞了吧?他的確不年輕嘛。

    「這位大哥,你……」

    「你是風盼盼?」他驟爾擒住她的手腕,厲聲問。黛屑輕掃沾閒愁,一方朱唇含春情,兩泓碧波似臨江,呵!這般驚人的美麗,與他的憶容幾無二致。世上再也不會有如此相像的人了。

    要糟!盼盼胸囗沉篤地給撞了下,冷汗迅速由手心沁出。她這身樸素裝扮,竟然有人能夠一眼認出。他是誰?

    狠狠嚥下數口唾漠,把浮躁的心緒趕緊按下,腦子飛快翻轉,確定他真的不是她的恩客後,才稍稍安了心。

    「老大哥你也認得我姐姐?這麼說你一定也去過風軒羅。」慢著,去過那兒的泰半不是什麼好人,神情不必表現得這麼親切,趕快把笑容收起來。

    「我沒去過那種地方,我是猜的。」豫顥天聽說她不是風盼盼雖顯得有些兒失望,可還不肯放開她,雙目直勾勾的盯著她雖不施脂粉,依然娉婷絕俗的臉蛋。「你果真是風盼盼的妹妹?」

    「如假包換。」騙死人不償命是艷娘教給她們的金玉良言。「我和姐姐原是屔忝茫r擁鏘嗉倘Ю酪院螅覘雯a蟛羅⑸F階硌章ュt鴠H頡覛葖鎰約赫腋鍪裁粗耙當冉鮮屎夏兀俊桿拇Υ蛄愎ゃ!?br />

    「噢?」他已信了幾成,從她的衣著裝扮看來,確和一般的賣笑女子大相逕庭。再說,此時風盼盼應該已經在風軒等候他多時,怎可能出現在這兒。

    豫顥天為自己的失態歉然一笑。「真對不住,我一時認錯了人,請你海涵。」

    「沒關係、沒關係。」盼盼倉卒把手搶回來,唉,他力道還真大,抓得她好疼。「剛剛多虧你拉我一把,否則我恐怕已掉進水裡餵魚去了。」互相客套完畢,可以閃人了吧?「那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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