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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文 / 黃朱碧

    「用什麼賠?」女掌櫃看她渾身上下攏總就一套衣裳,壓根不相信她有能力賠。

    「當然是銀子嘍,你說吧,將那修補好需要多少費用?」她堂堂一名富家千金,豈會連這也賠不起。

    「確定你要負責?」女掌櫃將目光移向始終端坐如儀的唐冀,請示他開多少價碼比較不會吃虧。

    唐冀濃眉微揚,無可無不可地:「人家初來乍到咱們『貴寶地』,難免興奮過度,舉止失常。依我之見,不如,算了吧。」

    「我才沒有興奮過度,我是因為……」嘿!幾十雙眼睛都在等候她的解釋呢,而且那表情顯示,不管她說什麼他們一概不信。見鬼的「貴寶地」!

    「沒關係啦沒關係,出門在外總是有手頭不方便的時候,我們自認倒霉好了,好在洞也不是很大,才……八九尺見方而已嘛,頂多花個一兩百紋銀就可以恢復原狀。華姐,哦?」小二哥好心的安慰在她聽來,更是徹底的諷刺。

    「兩百兩?」她羞怒交進,理智全失,深怕被別人瞧扁了,伸手往懷中一下抓出一大疊銀票,「這是五百兩,多的你留作小費。」

    「哇!」堂上一片低呼,有的摩拳擦掌,有的吐舌舔嘴,人人均現出一副垂涎欲滴的饞相。

    糟糕了,情緒失控,竟忘了行走江湖財不露白的最基本原則。

    十二少將銀票緊握在手掌心,忐忑地望著伺機而發的眾人。怎麼辦?花錢消災,還是力搏群魔?非常不爭氣地,她居然投給唐冀一抹求救的眼神。

    瞭解瞭解。「你們統統給我退回去。」唐冀手中的酒杯往桌上輕輕一放,大伙即噤若寒蟬,紛紛返回自己的座位上,假裝剛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這樣算欠他一份人情嗎?不,打死她也不要跟他道謝,是……是他自己多管閒事的,她又沒開口。十二少咬著櫻唇,僵持不到片刻,即喪氣地朝唐冀頷首:「謝謝你。」

    「可以坐下來陪我小酌一杯嗎?」唐冀斜睨著她,臉上仍是莫測高深。

    「我不太會喝酒,」口裡還驕矜地拒絕,卻已一屁股坐到方桌對面,「我只能喝一小杯。」

    「抱歉,咱店裡沒有小杯,只有海碗。」女掌櫃不知是故意耍弄她,還是真的沒較小的杯子,竟取出一隻比平常吃飯的還大上一倍的陶碗,擺在她面前。

    「你們想故意把我灌醉,以遂行謀財害命的伎倆?」這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唐冀尤其更像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真是狗咬呂洞賓。」女掌櫃纖掌按向海碗,那海碗竟應聲沒入方桌內,僅僅露出一個大口,「灌醉你,我還嫌浪費了這壇上等美酒呢。」

    「對嘛,還不如直接把她打昏了比較快。」小二哥聽她左一句右一句,全是以小人之心度他家主子的君子之腹,不禁開始對她產生反感。

    「不許對客人無禮。」唐冀揮手要他兩人退下,轉頭懶懶地望著十二少,「你真是教人刮目相看,短短一天一夜不見,就從貧家女搖身一變成為身懷巨款的富婆,這麼高超的污錢段數,可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連我這江洋大盜都不得不對你敬畏三分。」

    「說話不必夾槍帶棍,我這錢不是污來的,是……」她再伶牙利齒,這時候也難以自圓其說了。

    「不必解釋,我對你那些來路不明的銀票不感興趣。」錢他多的是,他覺得好奇的是她的身份底細。

    「誰說它來路不明?」十二少畢竟江湖閱歷尚淺,唐冀隨便一激她就上火,「我這可都是光明正大——」

    「騙來的?」唐冀搶白道,「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比我更厚顏無恥的人,佩服佩服。」

    「你——」十二少相信她的七孔一定開始在冒煙了。

    「何必氣成這樣呢?偷拐同是一路人,以後咱們應該多親近親近。」唐冀傾身替她斟了半碗花彫,「我先乾為敬。」一大碗酒,他昂首喝得涓滴不剩。

    「我不喝。」十二少推開海碗,撇著小嘴僵坐不動,「事到如今,要殺要剮,你說一句。」如果到最後仍難逃他的魔掌,她寧可現在就人頭落地,也不要枯坐在這兒,惶亂地揣測他的意圖。

    「閒閒沒事,我殺你做啥?」唐冀佯裝不解,依然神態自若地喝酒吃菜,「殺人這種粗重的工作,我一向興趣缺缺,倒是對咱們昨晚未完成的悱惻纏綿眷戀良久。」

    混賬!十二少咬牙切齒地巴不得打掉他那可惡至極的邪笑。

    「又生氣了?我發現你很愛生氣,而且喜怒無常,說話不講信用,顛三倒四,前後不一,矛盾叢生。基本上,這些壞習慣,都是小人特有的行徑,是很為江湖中人所唾棄與不齒的。」

    他才編派完她的罪狀,隔桌、臨桌及前後左右的人馬上不約而同地拋出不屑的目光,鄙視她。

    哼!明明是天下烏鴉一般黑,他們憑哪點瞧不起人?

    奈何群敵環伺,十二少縱有一萬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我這還不都是跟你學的。」十二少很識時務地盈盈一笑,這一笑真是百媚生,看得眾人如癡如醉。

    方才一片混亂,直到此刻大家才撤去貪念,騰出心思,注意到她是一個風華盛貌的女子。

    唐冀就坐在她對面,當然看得比誰都清楚。但他並沒有流露出丁點渴慕之色,而是狎戲,是嫖客對妓女的輕佻態度。

    「我有你這麼卑劣嗎?或者是你青出於藍勝於藍?」唐冀把陶碗端到她眼前,「喝下去。」

    「我真的不能喝,我一喝就會醉的。」她從小耍刀弄槍,被當成男孩子一樣養大,惟獨這黃酒,她父親絕對嚴禁她沾染。

    「再裝就不像了。」唐冀粗野地將酒碗直接按進她的嘴,「快喝,讓我見識見識你揩錢的手腕有多高超。」

    「我沒騙你,我是真的不行。」一句話剛完,唐冀已將碗中的酒強行灌入她口中。

    「啊!」咕嚕咕嚕喝進了好幾大口,喉嚨辣得像焰火燎燒一般,兩頰頓時漲出滿江紅,手腳還不停抽搐。

    「大哥,她好像真的不會喝酒耶。」女掌櫃趕緊趨前替十二少把脈,「她,醉死過去了。」

    「將她扶回房裡。」唐冀輕點一下她胸前的幾處大穴,為她護住心脈。酒醉要不了她的命,只是會很難受而已。

    小二哥剛彎腰將十二少扶起,酒樓外突然「嗚嗚」之聲驟響。

    「大哥,有不速之客闖入。」女掌櫃機警地操出一柄長劍,護在唐冀身側。

    堂內眾人也停止尋歡作樂,豎耳張目注意店裡店外的動靜。

    那幾下嗚咿之聲,乃是守候在酒樓外的護衛所傳回的警告訊號,通常只有在情況緊急時,他們才會發出這樣的鳴聲。

    「不要輕舉妄動,先辨明是哪條道上的。」唐冀瞟了十二少一眼,直覺來者必然和她脫不了干係。

    「那她呢?」店小二問。

    霎時由門外、窗口射進十幾發飛鏢,唐冀雖接住十餘發,但廳內仍舊有五六名酒客倒臥血泊中,緊跟著四名身著黑衣鑲金邊袍衫、外罩灰色斗篷的大漢,虎虎生風地闖了進來。

    「大哥,是錦衣衛!」女掌櫃驚道。

    唐冀臉容黯斂,迅不及防地將握在手心的飛鏢回敬給這群不受歡迎的傢伙。

    連著幾聲悶哼,四名大漢僅剩一人猶傲然挺立。

    這人體形壯碩,器宇剽悍,和唐冀對峙而立,就好比兩座高山峻嶺,難分軒輊。

    「明知我是錦衣衛,你還敢反抗?」大漢語音低沉渾厚,氣勢迫人。

    「在我的地方只有舞孃和酒客,錦衣衛?抱歉,恕不招待。」唐冀撇開臉,故意不用正眼瞧他,「華宜,快去拿藥,替客人止血療傷。」

    「是的,大哥。」

    「我不跟你廢話,總之,這個女人我要帶走。」大漢推開店小二,伸手就要去抓十二少,但旋即被唐冀格開。

    「除非她同意,否則你休想動她一根寒毛。」

    「你把她灌醉了,要她如何同意?」

    「那就等她醒過來再說。」

    「你……你會為你的囂張自大付出代價的。」大漢見他的部屬負傷頗重,不得不先忍下這口氣,「我很快就會再回來。」

    「隨時歡迎大駕光臨。對了,你的武器,記得帶走。」唐冀順手一扔,由酒客身上拔下的五發飛鏢,一一釘在那大漢的左肩衣袖上。

    「大人!」眾人皆以為飛鏢已刺人手臂,不想竟只是精準地別在衣布上。

    一滴冷汗自大漢的天庭滑落,悄悄地暈化於襟口。

    「下次你就沒有這麼幸運了。」唐冀森森地射出兩道凌厲的眸光,算是給大漢一個嚴厲的警告。

    「哼!」一行人很快地沒人黑幕中。

    「大哥,這女人怎麼辦?」

    「扶回房裡,好好地看住她。」

    這個女人是越來越可疑了,必須盡快查明她的來路,否則……他有一股不祥的預感,似乎有災禍要臨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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