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黃朱碧
「是什麼?說!」他何必發這麼大火?莫非他意不在救人,只是想查清真相,再決定怎樣處置她和唐冀?
「你不說,我就會殺了那姓唐的。」他目露凶光,模樣比剛才更嚇人。
「別,他是無辜的,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去招惹他的,請你放了他。」事到如今,她寧願一死,也不可再拖累唐冀。
「嗅?」他森冷而無情地放開她,黯然低回著,「是你,果然是你…」原始的一點癡心,隨水成塵?可,他何必難過?這樣的結果不正是他所期望的?
他緩緩地回眸凝向她,深深地,彷彿要看穿她的肺腑,望進她心靈的最底層。然後語重心長地說:「好,我成全你。」
「成全我什麼?」甄貞衝動地揪住他衣袖,「我甚至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知道又如何?就當從來不曾見過我吧。」甩過她的手,他謙灑但難掩惆悵地拂袖而去。
屋外傳來繁急的蟲鳴,一下一下,如沉重的嗚咽,直叩她的心門。
他是誰?為何陌生得如此熟悉?尤其是那雙禁驚驚猛的眼,難不成是……但怎麼會?他的臉,那張跳脫飛揚,只有軒昂年少才有的俊美容顏,讓她在午夜夢迴焦灼低喚的人呢?但如果不是他,誰又願意不顧自身的安危,冒險將她和唐冀救出火場?
五年不可謂不長,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若有所悟地,她匆忙奔向房外長廊,一不留神和端著盛滿飯菜托盤的丫環撞了個正著。
「啊!」丫環身形後傾,手中的托盤跟著掉落地面,四下裡一片狼籍。
「對不住,我來幫你收拾。」
「不用了,小心燙手。」丫環詫問,「甄姑娘慌慌張張,上哪兒去?」
「我要去找他。」甄貞幫她將破掉的碗筷—一拾起。
「我們少幫主?」
「是的,你可以告訴我他貴姓大名?我……我好去謝謝他。」一個人的容貌會改,姓名總不會改吧。
「告訴你少幫主的姓名當然沒問題,不過道謝的話就免了,我家主子經常行俠仗義,這點恩情他不會放在心上的。」小丫環很是僕以主貴,說起話來得意洋洋,「我家少主姓楚單名一個毅字。你應該聽說過吧?他的名氣很大的喲。」
「楚毅!」甄貞如遭雷亟,兩耳嗡嗡作響,整顆心漲得滿滿的,「他回來了,他終於回來了。」
旋即焦灼地朝前直衝,急不擇路地在庭院中繞來繞去:「楚毅,楚毅!你出來跟我把話說清楚。」
「甄姑娘,你別這樣,甄姑娘!你要找少幫主我帶你去,請你別再大聲嚷嚷。」
聽小丫環一說,甄貞忙止住狂亂的腳步:「好,你現在就帶我去。」
***
另一邊,管家引領唐冀來到一間陳設頗為雅致的書房。
書房正面上方供奉了關羽像,燃燭焚香,旁邊還掛著一副對聯,上聯書:「師臥龍,友子龍,龍師龍友。」下聯書:「兄玄德,弟翼德,德兄德弟。」
宅院的主人如此尊崇關帝君,想是看重他的義氣。雖未正式見到面,唐冀對這屋裡的主人已心生好感。
生死關頭竟蒙一個素昧平生的人鼎力搭救,如此浩瀚恩情,今生今世恐怕難以回報了。
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倉促逃離之際,來不及細問原因,甚至連他的長相也沒瞧清楚,真是慚愧。那出神人化的武功,更是令人佩服之至。什麼時候他才能習得一身上乘武藝,好揚名立萬?
思緒惶亂的當口,房門「呀」地一聲開啟,來的是一名面相醜陋的年輕男子,身量偉岸而高大,眉宇濃黑如蘸墨,一雙子夜寒星般的厲眸下,懸著凜冽生威的口鼻。這人……這人是……
唐冀直愣愣地瞪著眼前的人,心裡一團疑雲橫七豎八亂了方寸。
「今晨蒙仁兄仗義相助——」
「你引誘良家婦女私奔,還敢厚著臉皮談義?」那人唇畔噙著一抹嘲弄!似笑非笑地斜眼他。
『誰告訴你我引誘她來著?」這項莫須有的指控,頗教唐冀光火。
「事實俱在,豈容你辯駁?」否則人家幹嘛放火燒你?
「既然你已認定我不是好人,卻又為何救我?」莫非他志在甄貞,救他只是順便而已?
唐冀氣不過,身體一傾,直逼他眼臉:「你給老子聽清楚,我唐冀這一生雖然窮苦潦倒,可我對朋友——」嘎!他明白了,這人耳下那顆黑痣,那不是…不,那就是!「好你個楚毅,你竟敢試探我?」
楚毅一怔,他居然認得他?天吶!他還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了。多年來,他朝朝暮暮,日日夕夕,活在痛苦的深淵,以為此生必將忍辱載仇,寂寥淒然於茫茫天地間,沒想到這個曾經和他同甘苦共患難的拜把哥兒們,硬是將他給認了出來。
畢竟是最相知相惜的人…
但,為何?為何他要帶著甄貞私奔?往日的情義難道已不復存在?只是,這已經不重要了,能將甄貞托付給他才是正事。
楚毅望著唐冀,心緒洶湧如濤。如今他已成了個半殘的人,誰會願意嫁給一個像他這般醜陋的男人?剛剛甄貞一見到他,那瞼上的神情已說明了一切。
一個是他此生的知己,一個是他今世的最愛,這樣的結合不是很完美嗎?他還在猶豫什麼?為何內心仍激盪難平?
「說話呀,為何不說話?」唐冀不甘被誣蔑,氣呼呼地豎眉凝眼。
「如果……你真喜歡她的話,我可以成全你們。」假使甄貞也有意跟他,那麼昔日的誓言便變得毫無意義,更何況他已無心娶甄貞為妻,他寧可自舔傷口,也不願她陪著一起痛苦。
「放屁放屁放屁!」唐冀給惹毛了,臉紅腮鼓,一手叉在腰間,一手直指楚毅的鼻子,「你憑什麼成全我們?五年之約是當年你和甄貞親口約定的,人家拚命努力地等你回來,換得的卻是天大的誤解,你你你……」一望及他那張駭人的面龐,唐冀不覺一時語塞,「我不管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總之我已仁至義盡。現在我把甄貞交還給你,娶或不娶由你決定、告辭!」
唐冀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男子漢大丈夫,頭可斷,血可流,就是人格不能被侮辱。楚毅不傷他的心了,他發誓要很久很久以後才要原諒他。
「且慢!」楚毅追到門口,本打算無論如何都要把他給喚回來,不想才跨出門檻,就被一雙排仇覓恨的眼生生止住。
他望著她,她也望著他,四目交織顧一張密密實實的網。
她淒涼地,眼中沒有淚,但覺一陣地暗天昏,心口劇烈地疼痛,這種疼是突襲的,陡地一下,像一把利鑽,打眼睛鑽起,鑽進鼻腔,撬開喉頭,直插五臟六腑…
第四章
「是你,真的是你?」她低低地吶喊著。
「不是,你認錯人了。」楚毅轉身背對著她,害怕迎視她那灼灼逼人的眼。
「認錯誰?我什麼都沒說,請你告訴我我認錯了誰?」甄貞不讓他迴避,蓄意地走到他面前,瞠大水眸盯著他,「你不肯認我,是懷疑我不貞不潔,做了對不起你的事?」
不,不是的!就算有他也不會介意的。然心裡雖這麼想,說出來的卻是:「是的,一個企圖和男人私奔的無恥女人,當然不值得我留戀。」
「你!」甄貞渾渾的滲出冷汗,猶似有千百隻眼睛正嚴厲審問她,有沒有偷人?有沒有做出傷風敗德的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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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她冒著九死一生信守諾言的回報?
甄貞凝瞇著他,一眨也不眨。終於她明白了:「你是故意激我的,對不對?」
「不是,我說的是真心話,你,你走吧,我已經不愛你了。」說話時,雙眸始終不敢正視她。
「你寧可相信王牡丹和村民們莫須有的指控,卻不肯相信我和唐冀是清白的?」
「你和唐冀如何不關我的事,我事實上早已忘了你。走吧!」
他每一聲催促都似一把利刃,直剖她的肝腸。
「既然如此,你為何回來?」她不信他是個薄情寡義的人。
「我回來純粹是為了繼承楚家的產業,與你無關。」他父母親在兩年前先後去世了,親族長老們作主,逼王牡丹必須把楚友達名下的財產交還給楚毅,但王牡丹不依,所以他只好親自返鄉要回屬於他的東西。
「是嗎?」甄貞突然扯住他的衣袖,扳過他的臉,「看著我,告訴我,你剛剛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只要他有一點點猶豫,一點點不忍,她也就全明白了。
「我……」他薄唇龕動了下,星芒微眨。
這就夠了。甄貞心滿意足地抱住他,融起腳跟,狂亂地吻著他的唇。
楚毅如一根黑纓,豎在兵器架上,屹然不動分毫,即使微風過處,那纓須也是隱忍自持。他無論如何不肯給予了點溫柔——他堅持以鐵石心腸澆娘心中的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