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黃朱碧
「又是你來多管閒事。」對方手一鬆,她立即發難。「我說過了要你別死皮賴臉的跟著我。」害她沒吃到烤肉,這會兒餓得腸胃咕咕叫。
「哪地方人不能去。」他的臉色陰鬱森惻,和平常嘻皮笑臉的模樣大相逕庭。
原來裡頭看似瘋婦的女子,正是平江鎮的崔少奶奶。幾年前,不知為了何故來到此處,整日唸經誦佛,有人膽敢靠近,便齔牙咧嘴嚇人,弄得鄰近居民問及變色。
現己過了戊時,加之月黑風高,商輅擔心她一個不小心給嚇著了,是以強令她離去。
「為什麼?」不過是一個半夜唸經的老婆婆,有啥好怕的?
「不為什麼。總之,你以後不准再到那地方去。」商輅粗暴地抓著她的手,「走,我送你回怡春院。」
「你不是走了嗎?」他走得好快,板凳必須小跑步才不會讓他把手拉斷。
「不高興我回來救你?」到了大街上,他避嫌也似地推開板凳的手。「走吧,你知道怡春院在哪兒。」
「我不能就這麼回去。」要是讓旁人發現她是個女孩兒家,那還得了?
「原因?」商輅不耐煩地蹙起眉頭,他已經受夠了她的顛三倒四,了無定性。
「別擺張臭臉行不行?」她本想他借件袍子換上的但一見到他那死德性,板凳就打一百個退堂鼓。「今兒你已經功德圓滿了,至於我能不能回去就不勞你操心了。」
「說來聽聽,也許我能幫上忙。」反正再壞的狀況都經歷過了,諒她也玩不出別的花樣了。
「免了。」與其跟他借,還不如用偷的比較快。
板凳憋著一肚子疑問,包括商輅的來路底細...等等,她都想知道。不過看這光景一時半刻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了,而且即便問了,他也不見得肯說。
無妨,先回去養足精神,改明兒個總有辦法查個水落石出。
「區區小事何必掛在牙齒上,咱們就此別過。」板凳故意趨前碰了他一下,但商輅即刻截住她,將她空空妙手裡的錢囊奪回來。
「前面那句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吧?」他把我錢囊往她面前晃了幾晃。「這就是不能回去怡春院的直接原因?除了招搖撞騙兼扒竊,你還會什麼?」
商輅對她真是失望透了頂。忿然甩開她的手後,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嘿!你--」目送他離去的身影沒入街底,板凳心中竟油然生起一股落寞感,為什麼呢?不過是一個萍水相逢,和自己天差地別,再也不可能聚到一塊的男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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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春院。
燈紅酒綠,一片歌舞昇平的景象。
「秀秀、綵鳳、牡丹、蝶依...」史大娘念唱著姑娘的花名,然後他們一個接一個,花枝招展地步下樓梯。
窯子中一圈客人在座,見了喜歡的姑娘便招招手。
板凳不知從哪弄了一件縐巴巴的袍子,頭上的瓜皮帽子還露出幾絡長髮披散在額前。她提著袍袖,縮頭縮腦地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一旁的廊下繞進內堂,然而再細微的舉動也瞞不過她娘那雙銳利無比的眼睛。
「狗兒,你來幫忙招呼一下。」史大娘不動聲色地從另一邊「圍剿」過去。
母女倆在後花園的假山旁終於狹路相逢。
「你還知道回來?」史大娘一把拎住板凳的後領,破口大罵。「錢花光了?賭輸了?死沒良心的捱刀貨,你知不知道這兩天我怎麼過的?」
「數銀兩嘍。」板凳使勁從她娘手裡把衣領給搶下來,順便拋一記白眼還她。「十萬兩夠你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的了。」
「要死啦,人見到那個傢伙啦?」史大娘擔心隔牆有耳,忙將板凳拉進房裡。
「哪個傢伙?」板凳故意佯裝不解。一整天在山林中東奔西竄,她已經累得快癱掉了,一見了床就窩進去,也不理身上還髒兮兮的,腳上還穿著鞋。
史大娘瞧她這懶德性,氣得想拿竹帚打得她滿地找牙,但看她累成一臉憔悴,又於心不忍。
「不就是拿著大把銀子,要你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傻大妞幫他報仇雪恨的蠢大個。」史大娘太瞭解她的女兒了,板凳要有膽識殺人放火,她還需要賣笑營生,賺這「辛苦」錢?
「我心地善良礙著你啦?」什麼母親嘛?「他是誰?你問過沒?」
「問了也等於白問。」史大娘拉起被褥沒好氣地幫她蓋上。接著說:「那人戴著人皮面具,蓄意隱瞞身份,你想他會願意告訴我他的真實姓名嗎?」
咦?「他戴了人皮面具,我怎麼看不出來?」板凳努力回想那莽漢的臉孔,眼是眼,鼻是鼻,沒啥異狀呀。
「你閱歷淺,功力差,怎能和我千掌魔--」口沫橫飛之際,她突然一愕,急急回歸主題。「總之,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
「退回去,退回去。」轉得太硬了,板凳不是三歲小孩,哪會輕易讓她矇混過去。「這一句之前,你剛剛說你是什麼魔掌來著?」
「五指魔掌。」史大娘一掌拍向她的後腦勺。該聽的不聽,不該聽的倒是一個字也沒漏。「別打岔,討論正事要緊,你現在有什麼打算沒?冒險去行刺那個新任巡撫商輅,還是和娘捲起細軟逃之夭夭?」
「等等,你說商輅是什麼?」她的頭皮一下子全麻掉了,這是怎麼回事?
「新任巡撫啊,你連這都不知道,怎麼混的?」
「你沒誆我?」板凳如遭電殛,震撼得毛髮直豎,臉色慘白如紙。
「誆你有錢賺嗎?」史大娘嘴上雖說得輕鬆,心裡亦不免一凜。這女兒她最是瞭解不過了,從小到大她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沒闖禍,此刻卻嚇成了驚弓鳥,太不尋常了。「你遇見商輅啦?」
板凳恍惚地點點頭,表情一徑呆滯失神。
「你得罪他啦?」沒搖頭就是承認啦?「我早告訴過你,做我們這行的,上不能得罪狗官,下不能得罪流氓,人全當耳邊風啦?唯今之計,只有把他殺了,永絕後患。」史大娘果斷地下了結論。
板凳無言地猛搖頭。她再也躺不住了,倏地坐起。將袍子脫下,胡亂地丟向一旁,兩手往腦門抓了又抓,忽道:「娘,人快去幫我整治一桌上等酒菜。」
「幹啥?」想是這兩天餓壞了,史大娘隨口問完,立刻遣人去張羅。
「就算要死,我也不想當個餓死鬼。」板凳料想商輅絕饒不了她的,他三緘其口,啥也不說,鐵定是為了查出參與這樁騙局的同謀,以便一網打盡,哼!好個奸詐狗官。
「那麼嚴重?你出老千詐賭?扒了他的荷包?還是咆哮公堂?」這些「無傷大雅」的行徑,也還罪不致死嘛,頂金拘役或罰款了事。
「比那都還嚴重十倍。我先是把他推進河裡,繼之又糊里糊塗把娘的偉大圖謀全洩露給他。」她將五官全埋入胸前,等候她娘發落。
「包括你女扮男裝的秘密?」
「唔。」
「事到如今,只有豁出去了。」史大娘現出前所未有的沉著冷靜。「去準備準備,你今晚就行動。」
「做什麼?」
「趁夜做了那狗官,」她大義凜然的樣子,不相識的人想必會以為她是專門打抱不平的江湖俠女。
「就我一個人?」她娘一大把年紀了,恐怕不是商輅那老小子的對手,可她更不行呀。
「誰闖了禍當然就由那人負責去把事情擺平。」史大娘板過板凳的手心,在上頭放了一隻十階袖珍的小木盒。「殺人不過叫他頭點地,不心嚇成這樣。娘教你一個簡易且速成的法子。」
「您親自下手不好嗎?」她很膽小耶。「這盒子裡裝的是機關,還是毒藥?」
「是蜘蛛。」史大娘面露得意之色。「這是娘的壓箱法寶,有了它,保證叫商輅見血封喉。」
「不好吧,人有跟咱們無怨無仇,何況他還救過我。」板凳扼要地將這一、兩日發生的事情,向她娘作了簡報。
「笨吶你,平空飛來的十萬兩,你居然為了個人那芝麻綠豆小的尊嚴,把它給糟蹋掉了。人怎麼對得起咱們史家的列祖列宗?」史大娘捶胸兼頓足,痛苦的程度比在她身上割下一塊肉還劇烈三分。
「你不關心我歷經重重險惡,竟只在意那十萬兩非分之財。」板凳難以置信地瞪著她娘。「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女兒?」
「這還用得著問嗎?」史大娘一點都不覺得自己言行失常,甚且振振有辭。「十幾年來,你哪天出門,不是歷經重重險惡,讓我擔足了心,吊足了膽才肯回來。」
「有...有嗎...」聽起來她好像很不孝哦!「但不管怎樣,商輅是殺不得的。忘恩負義的事我幹不來。」
「轉性了?」誰能想像惡貓不捉老鼠是什麼狀況?
「或者被那小白臉給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