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黃朱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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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生?」李玄武細細吟味著他的名姓。「好怪的名字,是你娘取的?」
「是我自己取的。」仇生斜躺在樹幹上,目不轉睛地盯著花苞上兩隻飛舞的彩蝶。
「你給自己取名字?有意思。」李玄武玉扇輕敲著掌心,眼望著不卑不亢的他,有些
不得要領地搔搔後腦勺。「你知道嗎?見著我的人就屬你最傲慢無禮,不過,我不與你計
較,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仇生慢吞吞的把臉轉向他。「不管任何事,一概免談。」家裡有錢就了不起嗎?那一
百零一道菜的帳,他還沒跟他算呢!
「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嘛,好歹聽聽著我的建議,說不定會令你雄心大動。」見仇生
不再悍然堅拒,他趕緊再鼓動如簧之舌。「我呢,有個親戚在皇宮裡當差,掌管大內總務。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介紹你過去謀個差事,憑你這手絕活,保證——」
「沒興趣。」仇生不等他說完,便回絕得直截了當。
「月俸百兩?」有錢能使鬼推磨,不信買不了你。
李玄武信心滿滿,笑得格外俊逸橫生。
孰料,仇生不僅沒他預期的欣然接受,反而別過臉,兀自吹起木奮。
「先預付一千兩?」夠大方了吧?他長這麼大還沒對誰如此低聲下氣哩!
仇生瞳眸暗沉,眉心緊蹙。他隱姓埋名,所為何來?區區一名御廚,豈能滿足他的雄
心壯志?而且這傢伙也太過狂妄了!膽敢將他的興趣當成謀生盜利的工具,當今世上,也
只有漢皇的十二名世子,敢如此驕縱跋扈,目空一切。他會是誰?
「一千兩黃金。」他嗤笑。「我的手藝絕無僅有,但只侍候市井小民,至於你這狂傲
之徒,得付出更高的代價。」
「狂傲?說得好。人不輕狂枉少年,比較起來,你還更勝一籌呢。」李玄武不怒反笑,
而且縱聲響徹雲霄。「不去當御廚無所謂,咱們還是可以交個朋友。小弟今年二十有一,
兄台呢?」
「二十六。」仇生嫌他聒噪,只想早早將他打發走。
「那麼小弟這廂有禮了。」李玄武命人抬來兩大罈酒,做為他一廂情願,硬要和人家
義給金蘭的賀禮。「你用酒杯或是海碗?」
「不必。」仇生左腳勾起酒罈,置於右腳腳尖,缸口對準嘴巴,如飛瀑奔傾,涓滴盡
入喉底。
李玄武深居宮中,雖然生性豪放,結交不少奇人異士,卻還沒碰過一個比他更歎為觀
止的。
那缸酒起碼百來斤,他喝完竟無醉意,尚且氣度沉潛,面不改色。
「佩服,佩服。」李玄武拱手道。「大哥,你這是哪門哪派的武功,可否傳授給我?」
「不許叫我大哥。」他這一生獨來獨往,不願多個累贅。
「放肆,我家主子以兄長相稱,是給你面子,不要不識抬舉。」堪堪趕到的左宏元,
馬上以家犬之姿捍衛李玄武。
「退下!」李玄武畢竟非泛泛之輩,對於仇生的逆杵根本不以為意。「仇兄不屑與小
弟結拜不要緊,但請收下這枚玉板指,代表你眼底尚有李某這個朋友。」
仇生瞟一眼他手中光滑玉潤、碧幽生輝的翠石,不禁凜然驚懼。
「無功不受祿。它太貴重了。」他駭然躍下,兩手負於背後,與他迎目對峙。
「留下它,不要讓我逼你。」他這一生從沒求過人,如有必要,他將不惜仗著權勢,
威脅仇生接受贈與。「你不肯收,就是瞧我不起。」
送你東西又不是逼你跳火坑。左宏元簡直看不下去,使出渾身吃奶的蠻力,強迫仇生
把玉板指套進手指頭。
「有了它,你這輩子將受用無窮。」
仇生明鷙的面龐,空餘淡淡神傷。「既然如此……」他袖袍輕揚,將木笛拋與李玄武。「落魄江湖之人,無以為贈,如不嫌棄——」
「不好了,不好了!」廳前小廝見鬼一樣,跌跌撞撞闖進來。「阿哥,你快去幫幫忙
,咱們宜春苑大門口躺著一具屍體!」
「我也去看看。」李玄武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宏元,快護送主子離去。」禮部尚書一聽見出了人命,嚇得趕
緊連哄帶騙地將李玄武請出宜春苑。
第二章
階前癱臥的女子,有張如新月清輝、花樹堆雪般娉婷媚顏,兩彎青黛下的秋瞳淺
淺合著,素白容顏唯有唇瓣帶點紅嫣。
四下眾人皆不約而同的屏息靜氣,因她美艷得出奇的容貌。
「人死了還能這麼好看?」無雙憨憨地問。
「笨蛋,她還沒死。」雲娘怕惹麻煩,不肯近身查看,只隔著三、四步遠,遙遙盤
算一旦將這女子救醒,該怎樣才能逼她下海接客?
「讓開。」仇生將她打橫抱起,直接走向自己的廂房。
「喂,你看……」罷了,說了也是白說,仇生幾時拿她的話當回事。雲娘兩眉擰
蹙,一徑冷眼旁觀。
夜寒漸濃,雨絲驀地飄落。
仇生定定望著床榻上,這女子秀目鳳長、恍如謫落凡間的仙子。
只見她穿著藍色水衫儒裙,裙裾迤儷曳地,披紗羅畫帛,盤繞於兩臂之間。單刀半
翻髻,高豎發頂,如雲朵一般,腦後耳旁斜斜插著一朵白花。
簪白花的素服貴婦?
無雙捧著溫水,為她洗滌臉上、手上的塵泥。「生哥,要不要請大夫過來?」
仇生默然搖頭。她非但死不了,甚且連外傷都沒有。之所以昏厥,可能只是因為餓。
這樣的女子,怎會餓倒在煙花柳巷?實在教人費解。
「去端一碗清粥和一壺熱水。」經過長久挨餓的人,絕不可喂以大魚大肉,只能一
點一點的,讓她恢復體力。
「好的。」無雙悄悄步向長廊。
仇生狹長的眼斂過一抹寒洌幽光,心緒蕪雜地鎖住她絕美的麗顏。
良久。
「水。」她緩緩吁了一口氣,星眸微張,惺忪而迷茫。
「我去拿。」仇生待要起身,她左臂微微抬起,像要抓住什麼似的攀在他腿上,令
他悚然一愕。
短暫的迷惘過後,女子眨眨眼,困難地翻開襟口,將布鈕一一解落。
仇生起初還以為她熱,於昏寐中了無意識地袒露衣衫,目的只為納涼。等到她扯開
覆在胸前的衣裳,現出巴掌大的一記血痕,才知道她中的竟是險惡的劇毒。
「痛!」女子蛾眉深蹙,遽痛逼迫她自寤寐中幡然轉醒,清瑩的水眸倉皇無措地映
入一具碩大頎長的男體。
「我沒死?」她喃喃自問。「為什麼不讓我死?」潸然淚下的她益發顯得楚楚可人。
「螻蟻尚且偷生。」仇生不善勸慰他人,雖是一番好意,說出來仍是硬梆梆的,不
帶一絲感情。
「我沒有苟活的理由。」她用力推開他,霍然支起身子,不料,一個踉蹌,整個人
跌跪在地面。
「這是何苦?」牽住她的柔荑,扶她躺回床上。那因掙扎而敞開的衣襟,裸裎中綻
出眩人耳目的迷香,直挑仇生的魂魄。
惶急抽回右臂,欲避開尷尬。「你休息一會兒,我叫無雙來照拂你。」
「不必。」跌撞觸動她胸前的傷,陣陣疾咳,倏然吐出大口暗黑的污血。
「你傷得太重。」他豈能見死不救?這女人分明需要他及時救治。
可,一旦出手,他的身份即時暴露。這兒不是林間,亦非荒野,救了無雙已是情非
得已,再要多管閒事,只怕惹禍上身。
「無妨,正如我願。」她一意求死,極度疼楚中,笑面卻依然燦如朝陽。
見危不救?他做不到。
仇生念頭一動,隨即伸手點住她的穴道,讓她盤腿安坐床上。然後到廊下囑咐端來
清粥的無雙,要她守住房門,切莫讓任何閒雜人等靠近。
「是的。」無雙忠心耿耿,不問緣由地唯他的命令是從。
蓋上木門,仇生不敢再做延宕,立即以真氣打通她的血脈,替她化瘀療傷。
她真是累了,也許疼,喘促地口齒不清,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乾咳,嘔出的血比方
才更黑更暗。
「怎麼會?」仇生以手指蘸了一點濃血往鼻間嗅聞。
薰人的詭香?是苗疆的紅佛千手毒。這種殘酷的下毒手法,已經在江湖上銷聲匿跡
了十幾年,何時又重現武林,戮戕無辜的人。
難怪他一時沒察覺異狀,誤以為她只是飢寒交迫。
「你中了奇毒,為了救你,請恕在下唐突了。」轉過她的身子,令她和自己面對面。值此緊要關頭,他仍不免遲疑。
「你要不就讓我死,要不就快救我,別害我飽受椎心的痛楚。」他不打通她的血脈
還好,這一股真氣貫入,恰恰令毒液暢行無阻,宛似百指千爪,糾擰她的五臟六腑。
「那麼,得罪了。」他粗大的巨掌按壓住女子血瘀傷痕處,另一手將毫針在火中轉
動了下,接著往她頸後髮際的天柱穴紮下。深三分、直、穩、快,一如他熟練的劍法,
不偏不倚。
俄頃,一縷紫淡煙霧,裊裊氳散。原本浮泛的異香驀然綢繆得醉人,半晌過後,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