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黃苓
第一章
一場雷雨後,大地被賦予清新的風貌,一掃之前的陰霾,天空迅速放晴了。
而在湛藍的天際下,一隻蒼鷹,正以君臨天下的王者姿態遨遊著,彷彿不被世俗所羈絆。蒼鷹銳利的碧眼一逕睥睨著腳下的世界,直到它猛然發現了找尋已久的目標——
一聲清嘯來自於蒼鷹之口。只見它的身軀以奇異的形態在天空盤旋了幾圈,然後突地以疾雷般的速度向地面俯衝而下——
在聽到那聲熟悉的鷹嘯後,正徒步走在泥濘路上的細瘦人影不由停下腳,抬頭往天空瞧去;而蒼鷹正是以這人影為目標飛衝下來。
渾然不覺危險的人竟只把眼睛微微瞇著,並沒想到要閃避地直站在原地。
「危險!」一個低喝聲陡地自旁響起。那青衣人怔忡了下,一道黑影驀地攬住他,迅速將他帶離十數尺遠,堪堪讓俯衝而下的蒼鷹撲了個空。
蒼鷹清嘄著,不滿地拍著翅,竟旋飛上一旁的古榕樹枝頭,收翅,停在上面,一雙碧幽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將險些被襲擊的青衣人拉到安全地帶,那黑衣俊秀的男子一邊戒備地看著樹上虎視眈眈的鷹,一邊很不客氣地質問被他救的人:「兄弟!你是不是被嚇傻了?!」
撥開他的手,青衣人泛著死灰蒼白的面孔依舊沒有表情。「我像嗎?」中低微微沙啞的嗓音,明顯讓人聽出一絲笑意,連黑衣男人也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道:「天哪!你這人該不是八百年沒曬到太陽,怎麼一張臉白得像……」總算知道該住嘴,而且很努力地將「死人」兩個字嚥下喉嚨,眼睛卻仍移不開似的直瞪著那張冷白的臉。「麵粉!」他直到現在才看清楚被他救的人的面貌,卻也被嚇了一跳!
青衣人牽牽嘴角,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麵粉還好,至少你沒說它像死人。」
俊秀男子睜大眼,差點被自己的呼吸嗆到。
老天爺!眼前這年輕人該不是以擁有那張臉為傲吧?!
耿御風真的呆住了!除去一張死白平淡無奇的臉外,絕對算不上男人高大身材的中等細瘦軀體,更讓人想搖頭歎息……不過,他全身上上下下倒還有一個可看之處——眼睛;他有一雙清亮澄澈的眼。
這大概是唯一能惹人注目的地方了。
一陣「噗噗」的異聲和乍然風起的騷動猛將他的思緒拉回——耿御風回過神,之後,以全然不可置信的表情張大嘴巴看著眼前奇異的景象。
只見原本歇在樹上的鷹,不知何時飛了下,並且已靜靜停在青衣人伸出的腕上;蒼鷹偏頭看著青衣人,而他也揚著笑回視蒼鷹,一人一鷹,彷彿是相識已久的朋友。
突地——似乎察覺了空氣中異樣的動靜,蒼鷹機警地轉過頭看向另一方……
「發生了什麼事?!御風!」一個不疾不緩、卻揉合著自然威嚴的聲音響起,隨著語音初沒,他們的視線範圍內地出現了三條人影。
「殿……少爺!」耿御風一見到他們,才猛然憶起自己擔負的探勘任務,連忙大步走到為首的男人面前,微驚詫之下,差點忘了主子的交代,喊了一句,忙又硬生生地轉口。
為首的男人,挺拔而高壯,俊美溫和的臉龐雖然容易讓人撤下心防,可從他眉目之間的內斂神儀,全身上下自然散發的尊貴氣息,竟不由得讓人心生又想親近、又唯恐冒犯的矛盾心態。
青衣人顯然也注意到他了,轉身,清澄的眼睛直直投向他。
男人也回視著他——即使他黑炯炯的眸中閃過一絲驚訝,他也將之掩藏得很好,而現在,讓他感到有趣的是——那只正傲睨著他的鷹。
「對不起,少爺,卑職剛才有事耽擱了,所以才……」耿御風正要為自己的粗心大意解釋,卻讓主子揮手的動作阻止了下來。
「這兩位是你的朋友?」他微微而笑,並無責怪之意。
在他身旁的鐵奔雷、莫留火則手按劍柄,一刻也不敢疏忽地直看著眼前陌生的一人一鷹。
個性直率的耿御風聞言,立刻搖頭否認;只是他還沒開口說話,那沙啞、帶著奇異磁性的聲音已然接著道:「我還沒謝過這位大哥,他方才救了我一命……」是青衣人。
那算救了他一命嗎?耿御風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和棲在他手上的鷹。想起剛才那一幕,他只覺得糗,虧他以為他要被攻擊,才趕緊拉開他,卻沒想到那鷹根本對他毫無惡意。
耿御風忙搖手。「是我自己多管閒事,如果我知道它是你的朋友,我絕不會把你拉開。」
其餘的人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直到耿御風說出剛才發生的事。青衣人微抬手,蒼鷹驀地振翅旋上天。
「鷹就如同是天空的王者,一向孤傲不馴,絕少輕易服人。這位小兄弟竟有如此能力馴服蒼鷹,實在令人佩服。」顯然是首領的英俊男人黑沉的目光流露出讚賞,將視線由飛遠而去的蒼鷹身影轉回它的主人身上——這個面孔委實蒼白若鬼,並且平板無奇的青衣人。
青衣人抿抿唇,唯一讓人探知神情的地方,大概就只有他那雙與刻板表情不搭調,而顯異常靈活的瞳眸了;他的眼底浮現笑意,並且奇特地散發出某種眩惑人的魅力——連為首的男人也被他可稱之為「美麗」的眼睛迷眩了瞬刻。
「鷹奴非我所馴服,對它而言,我不過是它的玩伴。要這傲鷹服我,也只有在它高興的時候,這可不值得讓尊駕佩服。」這男人儘管行止溫文爾雅,可他一身非凡的氣質,逕有如君臨天下般讓人無法忽視;再瞧他身邊那幾位儼然是高手卻深藏不露的護衛,青衣人更加相信這男人的身份肯定非富即貴——很少人看見他這張精心製造出的臉孔後不露出驚駭,甚至嫌惡表情的,可這男人倒鎮定得很。光憑這一點,青衣人就無法不對他另眼相看……
男人哂然一笑,正待說話,身後連同耿御風在內的三名護衛突地動作,幾乎同時拔劍出鞘,身形迅速以最佳防衛的姿態分別移到男人的四周——一股冷凝緊肅的氣氛倏然形成。
雙眉只微微一挑,男人的神色仍一逕從容閒適,似乎對此情況早已司空見慣;而當他轉眼見那看來瘦弱的年輕人反兀自站在那裡皺著眉、抬頭望著天空發呆時,一抹奇異的直覺莫名地湧上心,竟促使他伸出手臂捉住他的手,並將他帶入防護圈內。
「小兄弟,你在看什麼?」男人雖驚詫於貼在掌中的膚觸竟如此細緻柔軟,此刻卻無暇多想,不著痕跡放開他的手,倒是對他渾然不覺自已被拉著,卻仍望著天際的怪異模樣感到好奇,不由脫口問。
「……鷹奴……往南飛……他在南方……」青衣人瞇著眼,整個心緒都掛在鷹奴逐漸飛遠、終至消逝的方向,若有所感地低喃著。
男人揚揚眉,將他的自言自語一字不漏聽了進去,卻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可他發覺身旁這年輕人已明顯挑起他的興趣——他笑了。
「少爺,半里外有一批人馬正疾速往我們的方向接近,迎或避?」一臉方正、穩重的護衛——鐵奔雷眼睛緊盯著前方,開口徵詢主人的意見。
男人垂眉斂目,視線湊巧對上一雙烏黑的眼——卻是青衣人已經收回飄遠的心神,正抬著下巴看他。
「迎。」他不冷不熱地吐出一字,卻已足夠讓早就摩拳擦掌等著活動手腳的耿御風和莫留火眉開眼笑了起來,而一向沉穩內斂的鐵奔雷,只點了點頭,蓄勢待發。
「你們有仇人?」瞧他們的陣勢及對話,青衣人轉眼間似乎已猜出了什麼,於是直接問有資格指揮全局的人。
男人語氣溫和得緊,看著他。「小兄弟,非常抱歉,恐怕你暫時脫不了身了。」
他的話才說完,一陣雜沓的馬蹄聲漸漸清晰入耳;遠處,在大草原的那一邊,一群人馬正疾速如風地接近。
青衣人看著他們的神情,隨著遠方人馬的接近而漸漸緊繃,眼中不由閃過一絲興致盎然。
「你們惹上了麻煩?」他問那男人。
「是麻煩惹上了我們。」男人的語氣裡彷彿有抹好笑的歎息,眼睛直視著前方——他的表情舒泰自然,似乎早料到那群人會追過來。
沒多久,那批人馬已經踩著飛步來到眼前,剛下過雨的地面泥濘不堪,而這些人不顧此惡劣的泥仍然全力策馬奔馳,顯然是急於追趕上來。隨著馬步踏下飛濺的泥水是他們見到的激烈畫面,而當那群人馬終於停下,在他們前面數尺距離的地方一字排開時,只見馬上眾人原本整齊威武的紅黑制服幾乎全被噴上泥漿,而顯得十分狼狽滑稽,連青衣人見此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