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黑潔明
鐵英尷尬的一笑,卻頗欣賞她的聰慧,雖然她的言詞頗為不敬,但抓住了重點。「你說得沒錯,這些戰爭並非全都那麼的必要,但也不是完全的不需要,所以才需要像將軍這樣的人來控制大局,因為他知道要在什麼樣的時機,如何以最少的兵力,最有利的戰術,做出最快的判斷來贏得勝利。」
他頓了一下,深吸了口氣,才嚴肅的道:「也就是因為如此,朝廷裡有人嫉他的受寵及狂妄、軍隊裡有人恨他的冷酷嚴明——」
聽到這裡,炎兒逐漸發現他對她說這番話是有目的的,她戒慎地打斷他的話,道:「你和我說這些幹嘛?」
「我和你說這些,是希望你瞭解,當他的責任重如千斤之時,他是不容犯錯的。或許他稱不上是好人,但我想,他也算不上是一個壞人,充其量不過是有點頑固的將軍。」他頓了一頓,接著道:「還有就是,不管你相不相信,他目前很需要你的幫助。」
炎兒問言一愣,方要開口,卻讓他伸手阻止。
「軒轅姑娘,請你先聽我說完。」鐵英一臉擔憂的說:「人紅遭人嫉,將軍外表看似風光,實則有不少人將他當成眼中釘,不除不快。不瞞你說,他此次受傷並非是敵軍所為——」
不是敵軍?她心一驚。「什麼意思?」
「想必你該有聽過,兩年前飛將軍李廣因將軍的一句話,憤慨之下引咎自刎的事件,這件事讓忌憚將軍的籍機渲染、煽動軍心,雖然李將軍的兒子李敢校尉因跟了將軍一段時日,懂得這件事不該怪在將軍頭上,但李家的人並非個個都這麼想,在有心人慫恿之下,李將軍的另一位兒子李忠便興起了報仇的念頭。」
「那一刀便是他砍的?」炎兒臉色微微發白。
「是,但因將軍念在李忠是因一時沖昏了頭,李敢校尉又曾救過將軍,所以並不打算讓這件事曝光,也因此除了少數幾名近身侍衛和我知道外,並沒人知曉此事。將軍極力想保全李忠,回營後他天天硬撐著病體四處巡行,每每教重達數斤的鏡甲壓得肩傷並裂,所以他的傷到現在還未完全痊癒。」
「可是他昨天還扛我!」話到一半,她一僵,突然瞭解,「他是故意的……」
「對。雖然我們已經制住了李忠,不過下毒的另有其人,我們不能讓人知道將軍受了傷,所以不能我軍醫,若將軍受傷的事一曝光,非但李忠性命不保,刺客更是不會放過這次機會。這次遠征將軍大獲全勝,若然回京,會更受聖上重用,那些人是不可能讓將軍平安回到長安的。」
「你告訴我這些是要我繼續幫他療傷?」
「不只,除了這一點,我還希望你能幫忙注意接近將軍的人,找出下毒的人。這幾日我用盡了一切方法,仍無半點頭緒,所謂旁觀者清,也許你能看出到底是誰。」
「你不怕我害他嗎?」炎兒看著他,疑惑的問。
鐵英搖了搖頭,微微一笑,「不,我想你若是想害他,之前便沒必要救他了。」
她移開視線,看著擱在膝上緊緊交握的雙手,沉默著。
鐵英見狀,雙手扶膝,躬身拜託勸說道:「軒轅姑娘,我不能強迫你一定要幫忙,但無論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希望你能對將軍多有瞭解之後,自行對他的所作所為下定論,再下決定。」
第七章
黃沙滾滾。
熱風捲起了塵沙,揚至半天高,直至力竭便又再度落下。
風沙旋舞著,一次次的迴旋,忽高忽低、乍起乍落。
炎兒幫著陳大夫一塊醫治南營的傷兵,數萬大軍只剩兩位軍醫照顧,根本就人手不足,見他們忙昏了頭,她又主動來幫忙,當然,這回可是那位大將軍親口答允的,她不想再挑戰他的權威害看守她的人又挨鞭子。
研磨著藥草,她心不在焉的想著。
這兩天,除了身後會固定跟著兩名士兵之外,她在軍營幾乎算是自由的。除非必要,他不怎麼搭理她,多數的時間他總是忙著軍營裡的大小事,但她總在不經意時,會發現他注視著地,隔著老遠的距離,她都能察覺他那灼人的視線。
沉默,且虎視耽忱。
她常會為此感到心驚,努力的維持鎮定,然後假裝有事的離開他視線所及的地方。當然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在南營這兒,幫士兵看病療傷的同時,也問或聽了不少這些小兵對他的看法和事跡。
有些人十分尊敬他,不少人對他心存畏懼,大部分的人則是對他又敬又怕。
他嚴行軍法,該罰就罰、該賞就賞;他在戰時冷靜果決,衝鋒陷陣絕不手軟,在平時卻又能與軍同樂,共飲共食,他沒學過兵法,用兵注重實際,不死守兵法但卻百戰百勝;他雖貴為主將,卻依然親身上戰場同士兵一塊浴血奮戰;他武功高強,刀槍劍戟無所不會,他是個天生的戰將——他,是個私生子。
怎會如此像呢?心隱隱揪著,為他前世今生幾近相同的命運。
前一世,他是一個人,他身邊總泛著冷酷孤絕的氣息,卻為了那些對他又敬又怕的人戰死沙場;這一生,他同樣還是一個人,也一樣為了人們保家衛國,不惜甘遭誤解。
想起這兩年曾聽過的那些謠言,什麼荒淫浪費、什麼不體恤屬下、什麼聖上賜的酒肉糧草直到回京都還有剩,自己吃得飽飽的,卻讓士兵挨餓受凍……直到在軍營裡住了兩天,她才知道這些都是毫無根據的,他和士兵吃一樣、用一樣,他上陣殺敵總是身先士卒,兩年前會有滿車的軍糧帶回,實是因為他行軍太過快速,他們爭戰只帶足夠的糧秣,為免拖慢速度,多絲的軍糧則是留在大軍後方。
他總是將一切計算好,卻從不花時間去反駁別人渲染過的謠言,他的心思全在如何戰勝匈奴,如何以最少的兵力戰勝,減少士兵的傷亡。
但是越瞭解他現世的情況,她就越無法撒手不管。
再繼續這樣下去,他不是積勞成疾而亡,就是會讓那些奸臣小人給害死。
……………………風沙飛揚、鮮血四濺,她在聽到震動大地的蹄聲時,被人攔腰撈上了馬。
原本挾持著她的人被一刀削去了半邊腦袋,她驚恐的倒喘口氣,他伸手扳住她的後腦,將她的臉轉向他的胸膛。
「別看。」
他聲音低沉冷靜,反手一刀削去半空飛箭,再迅即擋住左方長槍。
即使只一瞥,她在埋入他胸前時就已見到那名震大漠的金色騎兵隊,他們的鎖甲如他一般,反射著金黃色的艷陽,但那只有在最初的那一剎那,下一瞬,他們衝入匈奴逃兵中,鮮血立時飛濺,迅即染紅了那刺眼的金黃。
直到此刻,她終於知道為什麼他會被冊封為驃騎將軍!
他們騎術精湛,個個動作迅速、確實,而且有效,她不斷聽見那些之前窮凶極惡的匈奴兵的慘叫,她嚇得閉上了眼,聽話的縮在他的懷中,不敢動彈。
馬兒嘶嗚,昂首一腳踏扁前方敵人,他持刀在馬上護著她,左一揮、有一砍,如入無人之境。
風聲急急嗚咽著,卻掩不住殺聲震天,和那些不斷響起的淒厲慘叫。
他的刀在風中舞動著,結束生命。
黃沙打在手背上隱隱生痛,她緊緊抱著他的腰不敢鬆手。
她將臉埋在他堅硬的盔甲上,卻感覺到在那堅硬盔甲下令人心懼喪膽的力量,每回她感受到他身上肌肉的律動、每次他揮動他的手,她就會聽見幾乎是近在耳邊的恐懼嘶喊。
就在她以為那種聲音、永遠都不會停時,一切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風聲,喘息聲,還有他的心跳……她微微動了一下,他卻仍壓住她的腦袋,不讓她轉頭。
「將軍。」近身侍衛策馬靠了過來。
「把還活著的帶回營去,死了的就地掩埋。」
「是。」眾人齊聲回應。
他掉轉馬頭,一扯韁繩,馬兒立時四蹄齊揚奔馳起來,直至聞不到血腥味了,他才放鬆對她腦袋的鉗制,改摟住她的腰。
雖然速度極快,炎兒仍是忍不住偷偷側過臉,向上瞄了他一眼,一看之下她頓覺頭皮發麻。
他面無表情,眼神卻十分冷酷,緊抿著的唇透出不悅的訊息,如刀鑿刻的側臉沾染了敵人的鮮血,看來十足十像個凶神惡煞。
完了,他一定氣瘋了。
她拉回視線,默默的輕歎口氣,準備承受他隨時會爆發的怒氣。
才剛這樣想,疾馳中的馬兒就停了下來。
礙…她還沒準備好耶。
「你這個女人,該死的到底在想什麼?」他爆出一聲咆哮,如晴空響雷。
她縮頸閉眼,不敢看他。
見她害怕的閉緊了雙眼,霍去病火大的抓住她的雙臂搖晃,「你是白癡嗎?竟然跑去沼澤地,你不知道那附近的胡楊林最容易藏著匈奴逃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