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炎女

第8頁 文 / 黑潔明

    經鐵英一提,他才發現自己真的很渴,口乾舌燥得活像在沙漠裡睡上幾天幾夜似的,貪婪地喝了幾口水,舒緩了唇舌胸肺的乾熱,他才問:「人呢?」

    「啥?」鐵英呆了一下才意會,忙回這:「大夫嗎?已經走了。」

    「走了?」他眼一瞇,胸中突起一股莫名的躁怒。

    「是啊,走了。」瞥見他不悅的臉色,鐵英小心翼翼地照著事先準備好的說辭道:「大夫本就只是路過此地,所以昨晚大夫見將軍情況已經好轉,便趁著夜色啟程離開了。」

    問言,霍去病皺眉沉默著。雖明知他們避開日頭在夜間起程十分尋常,但他仍對他們的行色匆匆感到狐疑,一般人見到他莫不是急著攀權附貴,何況是對他有救命之恩,但這兩個人卻反其道而行,教他實在不得不懷疑。

    是怕他怪罪先前的無禮嗎?

    驀然想起昏迷前那一陣混亂,他眉頭皺得更深,經這一想,反倒提醒了他那名女子的怪異行為,她當時看著他的樣子,像是很久之前就認識他了,可他的記憶裡卻沒這女人的存在。

    沒嗎?

    腦海裡又閃過半夢半醒間錯縱複雜的影像,攪得他整個頭又陣陣作痛,他努力想理清那些混亂,卻只是引來更尖銳的刺痛。

    「將軍,你還好吧?」見主子額冒冷汗、青筋暴起,鐵英擔心的問。

    鐵英擔憂的語氣教他回過神來,他深吸一口氣,放棄去想,將那股莫名的躁鬱從胸中壓下。「這裡是哪?我記得之前過了敦煌,我們有過酒泉嗎?」

    「還沒,我們才剛出敦煌。」

    「大軍現在在哪?」

    「我們在這綠洲停了三天,大軍現在應該快到敦煌了。」

    「那好,拿我的鎖甲來,我們回敦煌去。」

    「可是你的傷——」鐵英濃眉一皺。

    霍去病臉一寒,「我只是傷了,還沒廢。」

    「將軍——」

    「這是命令。」他冷聲說,氣雖虛,語氣中的堅絕卻不容質疑。

    鐵英一凜,龐大的身子立刻站得筆直,目不斜視。

    「傳令出去,即刻拔營!」

    鐵英一應聲,行了個軍禮便轉身出去傳令拔營。

    ……………………···那名女子的身影持續困擾著他。

    站在軍營搭起的瞭望台上,霍去病眺望著四周地勢,南方是祁連山尾段,西方是滾滾黃沙,北方則是零散的丘陵,他知道更遠的西北方那附近有些沼澤和胡楊林,那是很好的防衛,不少商旅曾迷失在那裡,就連識途老馬都無法走出其中,再遠一點就是一些高地和山嶺了。

    那附近應是建關隘的好地點,這樣北絲路的大門就能守住,至於南絲路,他得找個時間去查探一下地形。

    這回臨出宮前,皇上曾要他留意建關城的戰略位置,但此時此刻,他的心思卻不真的在這上頭,至少此刻不在。

    他不斷的想起那迷一般的女子。

    七天過去了,他們順利和抵達敦煌的大軍會合,幸運的是,除了幾個一開始就知道的將領,並沒有人知曉他這些天並不在行軍大隊中,也沒幾個人知道他差點就要死在這場戰役中。

    肩上的傷提醒了他的愚蠢,也提醒了他曾犯下的錯誤,可笑的是,砍上他肩頭的這一刀並非匈奴所為,而是自己人。

    思及那持刀砍傷他的李忠,他神色一沉。教他動堯至今無法怪罪的是,李忠恨他是因為他害死了他爹,也因替他擋刀的校尉李敢和李忠是兄弟,就因為這樣,他遲遲無法依軍法斬了李忠,也不能讓人知道李忠曾刺殺過他,甚至不能讓人知道他受傷了。

    所以即使他的肩傷未癒,他還是每天照樣披戴著幾斤重的戰袍鎖甲巡視營地,雖然這樣做讓他的肩傷幾度因那沉重的重量而壓裂,他還是持續的在清晨操兵、在午時練劍、在夕陽西下時騎馬巡行,不讓人察覺他的傷。

    但,每當那在鐵甲下的傷口陣陣刺痛,他就會不由自主的想到那名女子,所以就算他想忘,他肩上的傷口還是會不時的提醒著他。

    她的身影既陌生又熟悉,而那些在深夜夢裡持續襲擊他的影像更讓他覺得莫名的熟悉,有時候那些夢真實的就像曾發生過一般。

    他肅目的凝望著,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在意那名女子,更不僅為何他每每一思及她,就會煩躁不已。

    遠方西下的火紅夕陽,將一切染成火紅一片,沙漠、壕溝、木柵、營帳、糧草、軍馬,還有那隨風飛揚的旌旗。

    恍惚間,眼前的一切和另一片火海重疊交錯,士兵在火海中浴血爭戰著,他們身上著了火、兵器著了火、糧秣著了火——氣一窒,他驚得抓住了腰間刀柄,倏地,一切又回復原狀。

    右前方一小隊士兵正在建築軍事工防,左前方另一隊士兵也整齊劃一的進行例行操練。他迅速轉身,只見數量宏觀的營帳也依舊排列整齊完好如初,旌旗隨風飄揚著。整個營區唯一有煙在冒的是左方正在煮大鍋菜的伙頭軍區,他們仍在切菜炒菜做著大伙的晚舨,一如以往。

    他緊抿著唇、額冒冷汗,不知道該鬆口氣,還是該去找人檢查自己腦袋是否還是正常的。

    該死,夢只是夢,不可能是真的。

    他咬牙,鬆開了刀柄,轉身下了瞭望台。

    可惡,那女人一定對他做了什麼!要不然他怎麼會老是看到不存在的幻影,還一次比一次嚴重?

    鐵青著臉,霍去病來到鐵英的營帳,一掀帳幕走了進去。

    「將軍。」帳裡的鐵英一見來人,立刻站起身行了個軍禮。

    「我要見那個女的。」他二話不說直接切入重點。

    「哪個女的?」鐵英呆了一下。

    「那個女的,在綠洲幫我治傷的大夫!」他不耐煩的道。

    鐵英一驚,直覺反應,「寒毒沒去盡嗎?」

    「天知道她是解毒還是下蠱!」他一臉火大的低咆道:「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去把那個見鬼的女人給我找出來!」

    …………………………刀,大霧,一行人在霧裡潛行,他們從後摀住了敵方的嘴,手起刀落,無聲無息地砍掉了一顆又一顆的腦袋,然後接住了對方倒下的無頭身軀,輕放在地上,再接續的放倒前面一個。

    地是泥濘的,他們的手沾滿了血,濃重的白霧掩去了一切微小的聲音,利刃劃過皮膚的聲音、人們死亡前微弱的呻吟、他們繼續往前潛行的細微腳步聲,一切是如此的凝滯又安靜,讓人錯覺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

    可即使如此,她的聲音卻一遍遍的在心中響起。

    為什麼要戰爭呢?

    為什麼不能和平相處?

    這樣交戰真的能得到你們所要的嗎?

    她那雙清靈澄澈的眼浮現腦海,當他再度舉刀劃開另一個人的喉嚨時,差點失手。

    該死!

    暗暗詛咒一聲,他手一扳,將那沒死絕男人的頸骨給扭斷,有些惱怒那女人對自己的影響。

    緊握著拳,他憤怒的想著,她懂什麼?被毀家減園的不是她!被奴役欺壓的不是她!如果不是軒轅一族欺人大甚,他們在南方安居樂業,誰願意出來打打殺殺?

    銀光在眼前一閃,他及時回過神來,避過砍來的大刀,反手一刀將來人了了帳。

    雖然如此,這次奇襲還是讓對方驚覺了,殺聲頓時震天作響,雙方在泥濘大霧中一陣打殺之後,就像開始時一般迅速,四周再度陷入沉寂。

    他們趴在泥地裡,渾身又濕又黏,繼續安靜的在大霧裡埋伏著,如同冬眠的蛇,一動不動地,等著下一次的突襲——該死的惡夢!

    當霍去病再度從夢魘中驚醒,不用去摸,他都知道自己早已全身汗濕,就好似真的在霧裡埋伏了幾天幾夜一般。

    又是在戰場上廝殺的惡夢!

    他咬著牙,等著那陣緊繃的驚悚過去。

    可惡,他沒在泥地裡打過仗,至少在他記憶中,從沒在像那樣的大霧泥濘中打過仗。但那感覺是如此的真實,那種黏膩感、腥臭的血味、沉悶冰濕的泥巴……該死,那感覺實在是太真了!

    火大的披上較輕便的貼身皮甲戰袍,他邁開大步掀開帳幕走到外頭,讓夜風冷靜自己瀕臨瘋狂邊緣的腦袋。

    守夜的衛兵並未因見到他如此早起而訝異,這些天將軍總是在天色將明未明時醒來,幾乎全營的人都知道他睡不好,雖然他並未找人麻煩,也沒對誰咆哮,但那焦躁的壓力旁人都感覺得到。

    在他經過時,戍衛紛紛向他行禮,他直朝馬營走去。像是早知道他這時辰會過來,平常跟在他身邊的侍衛早已提前將馬備好,他翻身上馬,韁繩一緊,馬兒便意會的快步朝營區大門而去。

    兩名侍衛連忙跟進,但將軍一出營便驅馬奔馳,他騎的是御賜天馬,兩人普通馬兒初時還能跟上,但沒多久,距離就越來越遠,不一會兒,前頭的一人一馬就沒了個影。

    兩人對看一眼,歎了口氣,反正追也追不上,乾脆放馬兒慢慢跟著蹄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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