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黑潔明
一路駛出酒泉,不時能見到家家戶戶人來人往,足見驃騎將軍戰勝的消息仍在發燒。
「軒轅姑娘!等會兒啊,軒轅姑娘!」突地,一聲叫喚從後傳來。
馬車中的炎兒掀簾朝後瞧去,只見一名少年在後面追趕著。
「玄——」炎兒回身叫停。
玄明手一提韁繩,馬兒停下四蹄。
少年氣喘吁吁的趕上前來,手裡提著一土黃包袱。
「軒……軒轅姑娘,我娘……我昨兒個扶著我娘來看腳……」他彎腰雙手撐著膝頭喘氣,好一會兒才回過氣來,滿是塵沙的臉漾出靦腆笑容。「我們沒有什麼好東西,家裡只有一些餑餑,東西很粗,但很耐放,沙漠裡沒什麼食物,娘要我送來,希望姑娘你能收下。」
他邊說邊拍掉包袱上的塵沙,將包袱遞上。「姑娘別瞧這外面髒,裡面很乾淨的,娘另外用乾淨的布包起來的。」
記起這少年的娘親是在市場賣餑餑的少婦,炎兒聞言一笑,知道是人家的心意,便將包袱接過。「你娘腳還疼嗎?」
他雙眼一亮,開心的笑道:「不疼了、不疼了,昨兒個給姑娘銀針一扎,現下不只能站能走,今兒個早上還是娘叫我起床的呢。」
「是嗎?好了就好。」炎兒蹲坐在車上,捧著包袱溫柔的道:「你記得要你娘這幾天別站大久,等過些天腿比較有力了,適應了之後再上工,知道嗎?」
「知道,謝謝姑娘。姑娘你路上小心些,娘說下回姑娘回酒泉若是有需要咱們的地方,盡量吩咐,我們一定來幫忙。」少年笑著和她承諾著。
「謝謝。」炎兒微笑說:「你快些回去吧,這兒車馬多,別又在大街上跑,小心跌倒。」
「我知道,姑娘慢走。」少年轉身跑了兩步想起她的交代又停下,回頭和她揮了揮手,才鑽進小巷中,用走的。
炎兒見他走遠,才放下車簾,玄明再度提韁駕馬,重新起程。
馬車出了酒泉,往荒漠而去,漸漸的離了人群聚集的綠洲。
……………………··顛簸的馬車中,炎兒遞了一個餑餑給前面的玄明。
他接過手,咬了一口,她靠坐在車板邊,探頭望向四周。才出酒泉,南面還瞧得見連綿千里的祁連山,前方一路上雖只有單調的青灰色石子鋪滿散落一地,但路邊仍有稀落草木;貪戀著稀少的綠意,她捨不得坐進車裡。
「我們這回到哪?」迎面吹來一陣熱風,夾雜著細細的塵沙,她微合上眼,望著那綿延至天際的干漠問。
「出關。」他發出乾啞低粗的聲音回道。
「不能……再往裡進去些嗎?」她帶著一絲絲奢望明知故問。
他沉默著,好一會兒才緩緩道:「如果再往裡去,後果會如何,你該知道的。」
風揚起了她頰邊一縷青絲,她輕咬著下唇,黯然道:「我在酒泉三天都沒事,也許這回不會……」
他緊握著韁繩,語音平穩的道:「如果你堅持,我們可以回頭。」
她問言轉頭看他,然後露出一抹自嘲的笑,「算了,我說說而已……」
他的心一緊,那字年來深藏在心的無力感又在胸口堆積。
他不知該說什麼,因為知道無論他說什麼,都無法安慰她。
馬兒四蹄交替,路上景物緩緩向後倒退,車輪一陣一陣轆轆的響著,她的臉靠在車篷邊,雙瞳凝望著遠方,忽然她隨著車馬前行的節奏輕輕哼起一曲小調。
她的聲音輕輕地、細細地、幽幽地飄散在風中。
那是首古老的樂曲,他聽過,在互古久遠之前的時空。
婉轉低回的腔調繚繞著,彷彿在為她自身悲歎……風,颯颯吹著,自由地吹向溫暖潮濕的東方。
從來未曾感覺東方如此遙遠,從來未曾感覺荒漠是如此乾熱,他根本無法想像在他來到之前,她自己一個人是如何活下去的。
許久之前的一個夜晚,她曾和他說這是她欠的,她並不知曉他也曾在那場戰爭中,看過她的痛,知道那不是她的錯。
不用轉頭,他都知道她望向遠方的眼神有多麼悲涼,如果這是上天給的罰,那也太過了。
真的……太過了……
……………………··出了酒泉,越往西進,景物越見荒涼。
炎兒的神情似乎也像隨著綠意的減少,逐漸落寞。
風沙更大了,熱度也漸形升高。
兩人一馬,一路上頗為顛簸,就這樣一晃一晃的,在青黑石礫中隱約可見的官道上行了一日。
日頭落下時,他們在一處泉水旁停下,他們到時,泉水邊已有一隊商旅駐留過夜。
酒泉到敦煌長達八百里,光是單人快馬也得需時兩日,像他們這樣兩人三、四日或可達,但如商旅般人數較多,少則四日,慢點就得五、六日了。
玄明停好車馬後,拾了些干倒在沙地上的胡楊干木和蘆葦草在泉水邊生起了火。
入夜後,炎兒在火堆邊坐下,發現距他們不遠的商旅有幾人在偷偷打量他們,她知這一定是因為玄明全身纏著布的模樣,嚇壞了那些人,她對他們露出甜甜的微笑。不過顯然沒什麼用,因為那些人在見到她親切的笑容後,反而倉皇的跑進營帳裡了。
她無奈的吐出口悶氣,百般無聊地拿著胡楊樹枝撥著熊熊火焰,邊不時的偷覦著商旅那邊的情況。
他們搭了一個營帳,營帳的另一頭有火光,帳外則有著十數隻駱駝,有的站著、有的臥著,還有幾隻行到水邊啜飲泉水。
風一吹,駝鈴叮叮咚咚的響了起來,在夜裡聽來有些清脆。
看著那幾隻有些懶洋洋的駱駝,她又歎了口氣,抬頭仰望星空。黑夜中繁星依舊,滿天的星斗多得像是隨時都會有幾顆從上頭被擠落下來似的,這樣的夜空美雖美,她卻想念起以前曾看過的那種霧濛濛、偶爾才閃現幾顆星光的夜空。
霧呀……
她閉上眼,彷彿能感受到那冰涼的氣息撫過臉龐,像是那人溫柔的大手。
炎兒……
他曾輕撫著她的臉,好似她是多麼珍貴的禮物。
炎兒……
他曾輕喚著她的名,用那低沉沙啞的嗓音。
炎兒……
停止!
隨著腦海裡爆出一聲斥喝,前方火光一閃,她全身一震,倏地睜開了眼,雙手環抱著膝頭,不讓自己再想下去。
別想、別想,別去想!
瞪視著眼前突地爆升的熊熊火焰,她緊緊的抓著自己的雙臂,克制著激動的情緒。
不遠處突然傳來馬兒噴氣的聲音,她愣了一下,完全回過神來,一轉頭就看見泉水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匹馬在喝水,黑夜中,雖看不太清楚,但仍能看出那馬兒的體型比一般馬兒要大些,而且它背上的鞍看來好像有些不對勁。
她正奇怪這馬兒看來不像一般商旅會拿來馱運貨物的馬兒時,那隊商旅營帳裡突然走出一人,他一出營帳便往她這兒走來,但下一刻另外又有三四人從帳裡追了出來,他們似乎在爭執些什度,但最後先前那人斥喝了幾句,其他人突然安靜了下來。
炎兒好奇的看著那些人,原本在整理馬車的玄明也發現了那邊起的爭執,他放下手邊的工作,來到了她身後。
火光仍熊熊燃著。
那些人沒人再阻止最前面的那名漢子,他轉過身朝他們走來。
炎兒有些疑惑,但並不害怕,因為知道玄明就在身後。
當那漢子走到她身前時,她才發現他有多麼的高大,特別是她還坐在地上。她仰首看著眼前的男人,他的身材幾乎和玄明一般雄偉,在火光的映照下,那濃眉大鼻闊嘴的形貌看來實在有些嚇人。
「在下余鐵英,抱歉打擾兩位。」他一抱拳,開口聲若洪鐘。
「有什麼事嗎?」她微側著頭,露出和善微笑,眼裡滿是好奇。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剛剛看到玄明還嚇得跑到帳子裡去不是嗎?
「我同伴說,近年有位醫術精良的女大夫在敦煌、酒泉一帶行醫,請問你是她嗎?」漢子長相雖嚇人,請話卻十分嚴肅,一板一眼的。
「為什麼這麼問?」她貶了眨眼,奇怪他怎麼知道。
漢子看了炎兒身後的玄明一眼,然後道:「傳言那位女大夫身邊跟著一位全身纏著繃帶的怪漢。」
啊,原來如此,沒想到玄明和她還成了如此有名的人物。
炎兒頭更向後仰,看著沉默的站在她身後的玄明,對他笑了笑後,才又將視線轉回身前一點也不像商旅的大漢,然後站起身來,拍掉身上的塵沙,越過那大漢朝營帳走去,玄明則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
直到她站起身,大漢才發現她是赤著腳的,他愣了一下,因她的赤腳,也因她突如其來的動作,不禁出聲喚她:「姑娘——」
炎兒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怎麼,你找我不是因為有病人嗎?」
他張了張嘴,似是沒料到她會猜著,隨即像是鬆了口氣,點了點頭,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然後在前頭帶路,可心裡還是有些納悶她為何沒穿鞋,但基於禮貌,他並未再對她的赤足多加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