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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文 / 黑潔明

    現在是星期六的下午,雲淡風輕的,該是工作的好天氣,她泡了一壺熱花茶,回到書房坐在大皮椅上,卻提不起精神做事,只能望著那裊裊白煙發呆。

    「小曄,有沒有看到你媽?」

    「她泡了壺熱茶回書房去了。」

    在她聽到門外傳來的一問一答,瞧見門把轉動時,一股莫名的衝動,讓她抱著那壺熱茶整個人躲到大辦公桌底下。

    當她縮在那窄小的空間,瞪著她自個兒修剪整齊的粉紅腳指甲時,忍不住扶著額頭在心底呻吟一聲。

    老天,她在幹嘛?

    想起身坐回椅子上,可是他人已經進來了,她只好繼續縮在原地,哀歎自己的愚蠢和怯懦。

    方自在進門不見風琴,原本要退出去卻眼尖的瞄見桌子後方竟有白色熱氣冒出。他走上前去,來到大皮椅旁,一別腰就見到她抱著那壺仍冒著熱氣的花茶蜷縮在桌底下。

    天——這女人。他眼裡有著憐愛,嘴角含笑的問她,「你在這裡幹嘛?」

    「喝茶。」她昂起下巴,臉不紅、氣不喘的說。

    「在桌子底下?」他挑眉。

    「有人規定不行嗎?」

    「沒有。」他輕笑,將皮椅推開,順手從桌上拿了兩個杯子,陪著她席地而坐,然後將杯子遞給她說:「我可以喝一杯嗎?」

    她雙頰驀然紅了起來,意識到自己只顧著抱茶壺卻忘了拿茶杯。但驕傲的個性讓她不肯示弱,只好繼續縮在桌底下,接過他手上的杯子,替他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熱茶。

    「熏衣草?」他聞著杯中香氣輕問。

    「嗯。」

    「安定神經?」

    她瞪他一眼,輕哼一聲。

    他笑了起來,喝了口熱茶,沒再說話。

    書桌後是整片的落地窗,從這裡望出去可以看到早上他拉琴的大片草皮,草皮後是幾株夾竹桃,夾竹桃後是更高的木麻黃;風一吹,綠葉隨風飄揚了起來,窗戶半開著,有幾縷午後涼風溜了進來。

    他不知何時握住了她的手,風琴沒想到要抽出,兩人就這樣交握著手,坐在地板上,靜靜的喝若茶、看若後院那一片恬靜的景色。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開口說:「你知道我說的是真的。」

    「什麼?」她輕啜了一口花茶。

    「我想念你……」他並沒有看著她,視線仍是望著窗外。

    風琴一僵,想縮回手,他卻像是知道她會有此反應,早就緊緊握住,繼續說:「還有,我真的一離開就後悔了。」

    「你走了十年。」她好氣自己將心裡的話說了出來,雖然她已經極力想說得毫不在乎,但這句話聽起來還是該死的哀怨極了。

    「我很抱歉,當時媽去世了,我突然害怕起來……人的生命是那麼地脆弱。」他仍注視著窗外,神情有些苦澀,「你知道嗎?其實……我不是她親生的。」

    「怎麼……會?」風琴有些訝異。方姨和他相處得是如此自然,她很少看到有像他們家那般快樂、充滿歡笑的單親家庭。

    「我只是她一位好友的兒子而已,我真正的父母在我二歲時就出車禍死了,她出面收養了舉目無親的我,一手將我拉拔到大,盡她的力量給我一切我需要的東西,雖然不見得是最好的,卻是最真誠的。就是因為我不是她親生的,所以我更加敬愛她。」他深吸了口氣,有些感傷。

    「再過幾年等我大學畢了業,就是她享清褔的時候,卻沒料到一場車禍,奪去了她的生命。我……」他頓了一下,啞聲道:「當時忽然覺得自己很不應該,她有很多機會可以過得更好、更幸褔的,可是都被我破壞掉了。我本來以為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讓我補償的,沒想到一切都來不及了。她前一刻還打扮得漂漂亮亮,很高興的出門赴約,下一刻就出了車禍送醫不治……」

    風琴回握他的手,沉默的聽著。

    「從睯院出來時,我看到了你,只覺得自己不配。」他扯扯嘴角苦笑,「突然間,對自己沒了自信,我連媽都無法照顧好,如何能保證給你更好的生活,甚至讓你幸褔?」

    「一直到葬禮那天,我越來越膽小,從小到大,和我最親密的人都出車禍死了。也許媽突然過世對我刺激太大,也或許我當時的想法太鑽牛角尖,可是我真的怕你跟著我這個掃把星,也會出意外死掉。何況那時的我,什麼都不是,沒車、沒錢、沒房子,剛好國外幾家音樂學院寄入學通知單來,我才決定要離開。」

    他舉起和她交握的左手,湊到嘴邊輕輕印上一吻,啞笑道:「可是我才說出口就後悔了。其實當時真正的想法是帶著你隱居到山上過一輩子。」他抬首凝望著她,輕聲說著:「不過那太不切實際了,你不可能丟下你的家人不管。我懂得這個道理,我只是需要時間好好想想,然後我知道你不會輕易原諒我——」

    「別說這種不公平的話。」她不悅的打斷他。

    「噓,你先聽我說完。」他伸手壓住她的肩,繼續說:「到了國外,我必須將學業讀完。幾年過去,我害怕你愛上了別人,不敢回來查看,更不敢打聽你的消息,怕聽到你已嫁作他人婦。離開的時間越長,要避開從台灣傳來的消息就越容易,可是要忘記你卻沒那麼簡單——」

    他苦笑著,注視著風琴。「我根本做不到,你早已深入我的骨血,時間過得越久,只讓我更加想你。每次拉琴的時候,我總是閉上眼,假裝你在身邊聽著,才能繼續下去。」

    風琴喉頭一緊,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眼眶不自覺濕潤起來。

    「年初時,我曾回來參加歐陽的婚禮,那是第一次有強制的理由讓我不得不回來,其實我心裡很高興也很害怕,想見你,但是又怕你身旁站著別的男人。沒想到我忐忑了一晚上,卻沒看見你……」

    「我……沒去,小曄發燒。」她咬著下唇,淚眼盈盈。

    「別哭……」看見她的淚,他既心疼又忍不住鬆了口氣。這幾天她一直躲他,不然便是刻意忽視他,她臉上的表情一日比一日漠然,在面對其它人時,卻脾氣暴躁——

    不知道是哪裡出了錯,他只知道她在退縮,所以才決定要找她好好談談,開誠的談,把心攤給她看——

    要向她坦誠之前,他可是已經打算要壯烈成仁,鼓起了千萬勇氣才敢將心中的愛意說出口的,幸好她不是不在乎,真是老天保佑!

    拭去她的淚,他繼續說:「我以為我們倆緣分已盡,是上天罰我辜負了你。回到英國後本以為這折磨會繼續下去,沒想到風老爺子卻找到了我,給了我希望。」

    方自在握著她的手,伸出食指輕撫她的臉頰,「我從來都不能確認你對我到底是何感覺,我知道你對我是有感情的,但有多深呢?你總是將所有的情緒隱藏起來,甚至在我說要離開的那天,這張臉都還是毫無波瀾,週遭連一點微風都未曾揚起。」

    「我……」她開口,卻哽咽著,好半晌才有辦法繼續下去,聲音破碎的道:「我一直以為你厭倦了……」

    「呃——」他有些呆愣。

    「打一開始,我就不知道你為什麼來騷擾我,想來想去只確定你大概是覺得好玩——」

    「騷擾?好玩?」他表情詭異的看著她,「你怎麼會這樣覺得?」

    「也許還加上點好奇心,你拿我當玩具一樣。」風琴撇過臉道:「別說沒有,你每天都要惹我生氣你才高興。」

    方自在一臉尷尬,一開始他的確是這樣,他忙辯解,「那是開始,後來——」

    「後來是好了很多沒錯,我曾經因為你對我說的那些甜言蜜語而開心不已,但你也對其他女孩說過,不是嗎?」她望著遠處苦澀的道。

    他一臉奇怪的表情,「你聽誰說的?」

    「我看到的。」她不只一次看到他笑著和其它女同學打情罵俏,每次看到,她就覺得胸口很難受,後來才知道她是在嫉妒,嫉妒那些和他在一起的女孩。

    「等等、等等!」他將她整個人扳過來面對自己,很認真的說:「自從我發現自己喜歡你之後,從來沒和任何一個女孩子出去過,更沒有和誰打情罵俏。」

    「如果沒有,你幹嘛和她們笑得那麼高興?」她咬著下唇。

    突然之間,方自在想起傑夫的話,不由得苦笑起來,真誠的對她說:「有人對我微笑,我當然會對她笑回去。但我真正想看的笑臉,只有你的。」他頓了一頓,腦海中忽然想到一個疑點,他一臉疑惑的間:「既然你誤會我,那為什麼後來還……」

    風琴驀然紅了臉,突兀地移開了視線,低聲咕噥了句。

    「什麼?」他沒聽清楚,再次詢問。

    「因為我……喜歡你……」

    這次雖然聲音仍很小聲,他還是聽到了,臉上不由得露出傻笑。

    「可是我還是以為你只是一時好玩……」她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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