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黑潔明
你相信世上有鬼嗎?
他看著她,以為她說笑,但她的樣子不像在開玩笑,所以他一字一句很認真地說:「你說有,我就信。」
「我從小就看得到……」她哀傷的望著他說,聲音破碎難辨。「我不喜歡這樣——」
他不知道當時她為何會告訴他,也許是她再也受不了了,而他剛好就在那裡。
那一天,她說了許多事,彷彿潰堤般地將事情傾洩而出,他像是在聽神話一樣地聽她訴說從小到大發生在她身上的怪事,她的說法不怎麼難以接受,特別是當他早在高一時就見識過歐陽青和雷易的本領,現在又加上一個看得到鬼魂而且會使風的人,這一切似乎不再那麼離奇,比起她的特異功能,他那天倒是比較震驚於她的眼淚。
她變得比較像人,而不是冰雕;她有著情緒,而不是對一切事物毫無所覺。事實上,她的感情比一般人更織細、脆弱,她只是怕受傷害,所以習慣把一切情緒隱藏起來。
他事後才知道,她那天會哭成那樣,是為了一個想強佔她軀體的女性冤魂,當然那縷冤魂那天晚上就被她淨化了,但她卻為那名女子坎坷的一生而感到難過。
「我不該同情她,可是……」她眼眶濕潤、咬著下唇,似乎對自己顯露出感情感到懊悔。她不該同情任何鬼魂,那會讓她很容易就被對方的思想同化,昨晚就是因為她一時心軟,所以才讓那女鬼有機可趁。
「你知道,我老媽總是說,女孩子有心軟的權利。」他揉揉她的頭,帶些寵溺的味道,笑著說:「你是女孩子,可以放心哭、放心撒嬌,當然也可以心軟,那是你的權利。」
她當然沒有因為他這兩三句話,也沒有因為他那天慷慨提供寬厚的肩膀讓她哭泣,然後就從此對他和言悅色起來。
第二天,她又變回原來冷淡的模樣,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不過他知道,而她也知道,一切都不再一樣了。
無趣的學生生活依然在過,上學放學、上課下課、考試放假,然後在某年某月某一天,他猛然醒悟自己不知在何時早已愛上了她。
是哪天呢?他記得好像是在三年級時兩人談論到百合花的那天。
「我昨天聽到一年級的學弟聊天,他們覺得你像帶刺玫瑰,呵呵,我倒覺得你比較像百合。」照往常一般,他和她並肩走在校園,手裡抱著一堆從她手中接過的作業。
風琴抱著另一半的作業本,走路的姿勢依然不疾不徐,帶著一定的節奏,她眼也不抬,面無表情的道:「我討厭百合。」
「咦,為什麼?」一般女孩子不是都很喜歡這種白色的花嗎?他側著頭好奇地打量著她。
她輕放唇瓣,冷冷的說:「開得大剌剌的,一點也不含蓄。」
所以說她只是討厭開得太大的花,而不是它的顏色?他揚揚眉,「那你喜歡海芋囉?」
她沒有回答,只是一個勁兒的往前走,彷彿兩人剛剛沒談過任何話題。
他聳聳肩,兩個大步趕上她,然後不知死活的說:「我還是認為你比較像百合。」她難道不知她本身就是那麼鮮明的存在,就像盛開的百合一般讓人無法移開目光,無法輕易地忽視她。
風琴停下來瞪他一眼,臉上表情有些忿然。
很高興她終於有些反應,他咧嘴一笑道:「我喜歡百合。」
似乎沒料到他會說出這句話,她有些呆愣,雪白的雙頰慢慢柒上粉紅的顏色,然後那漂亮的粉紅也蔓延至她粉嫩的頸項和耳垂。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臉上出現害羞而靦腆的神情,老實說他看到呆掉了,那一刻的她,隱約散發出一種粉紅色的光彩。
她似乎不知該如何反應,最後在輕喘兩聲後,轉身抱著作業簿小跑步地離開。而他在看到她慌張離開的背影時,才知道自己剛才說的是真的,就算他以前不喜歡百合,現在也該死的喜歡極了。
這個外剛內柔的女子啊,教他怎能不愛她?
那一天,他在回家途中買了一束百合,插在房間,然後看著那些白色的花傻笑了一整個晚上……
楓林大道到了盡頭,他停在那棟辦公建築前,知道她就在上面,忽然間,心中有些忐忑起來,當年他發現自己愛上了她,卻在一頭栽進愛河一年之後的某一天,發生了那件事,然後他決定——離開。
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他收起臉上的笑容,鼓起勇氣一步步走上樓。
腦海中的回憶依然如走馬燈般停不下來,持續的播放著。
他對她說要出國留學時,她什麼話都沒說,但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嚴重的傷害了她,雖然她沒有笑得歇斯底里、沒有哭得無理取鬧,但他看見她在瞬間變得疏遠有禮,變回他第一眼所見到的冰山。
在那一剎那,他知道自己失去了她……
※※※
校長辦公室。
他望著那門牌,遲疑了兩秒,她就在門後,他的冰山美人,他現在該做的就是找回她,重新找回她的笑容,再把一切推回正確的軌道上,然後希望她依然愛他,而且能給他第二次的機會。
他屏住氣息,伸手握住門把,旋轉、推開它
她人在窗台邊,有那麼一瞬間他僵直著,既期盼又害怕地起身轉過來十幾秒後他才發現,她趴在那兒……睡著了。
他幾乎訝然失笑出聲,為自己剛剛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般感到緊張和慌亂的反應而覺得好笑。
悄無聲息的走上前去,他專注地凝望著全身沐浴在橘紅色夕陽中的人兒,沉睡中的側臉是如此的漂亮、精緻,歲月似乎沒在她的容顏上留下多少痕跡——不知是三十歲的她像十七歲的她,亦或是十七歲的她當年心境早已老成如三十歲的她。
他很想仔細地好好將她的身影重新刻畫,就算要他這樣看她熟睡的容顏,守候她整個晚上他都不會介意,但時間快到了,他需要她幫忙把事情做好,所以明知喚醒她會換來冷漠以對的態度,他也只能苦笑。
不過,也沒人規定他需要用何種方法叫醒她,不是嗎?
嘴角露出一抹邪惡的微笑,他俯身在她耳畔呼著熱氣,低語道:「琴兒,起床囉,琴兒——」
她濃密的睫毛有若蝴蝶羽翼般輕輕振動了一下、又一下,然後往上輕揚,迷濛的雙眸毫無焦距的望著他,她臉上有著莫名的茫然,所以他知道她還沒清醒。他忍不住輕輕吻了下她的額頭,露出自認為最英俊瀟灑迷人的笑容道:「乖,起來了。」
風琴還是呆呆地望著他近在咫尺的面容。
這是夢嗎?天,不會她連明天也會倒霉一整天吧?她忍不住低低呻吟一聲,腦海中還是一團混亂。
不過……這夢好像有些奇怪,她伸手摸摸他的臉,然後一臉納悶,「你變老了。」
他聞言差點跌倒,笑容變成苦笑,只能伸出大手覆住她停留在他臉上的小手,望著她無奈地微笑著,「我知道。」
「這代表我一覺醒來會更倒霉嗎?」她慵懶地略帶沙啞的開口,語氣有些認命。
倒霉?呃?
他一頭霧水,狐疑的問:「為什麼這麼說?」
風琴仍然趴在窗台側著頭看他,幽幽的輕歎口氣,她擺脫他的手,攬住他的後頸將他的臉向自己拉得更近,近到能看見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我每次夢見你都會倒霉一整天,這次也不會例外,不是嗎?既然如此,而你又變老了,那是不是代表我會更倒霉呢?你知道,就像是成正比一樣。」
她的理論讓他想笑,但她存在的本身卻讓他更想做另一件事……她的櫻唇近在眼前,鼻端嗅聞著她的氣息,他只要稍微向前傾就能品嚐到她,而此時此刻似乎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吻上去,除了他的良心。
不過,良心值幾斤幾兩重?
心中天秤上的慾望長出惡魔般銳利的黑色小角,以及張狂的翅膀和尖尖烏亮的小尾巴,慾望惡魔手一伸,變出個特大號的錘子死命地追打著化身天使的可憐小良心。
咚咚咚咚咚!沒兩下就把那白色的可憐小良心給幹掉了!
小惡魔說,親吧親吧,反正是她自己把你拉過去的,先吻了再說!
說得對!他咧嘴一笑,傾身吻住他渴望了十年的芳唇——
※※※
我的老天,這不是夢!
幾乎在他灼燙的唇一碰到她時,她就立刻清醒了,哪一種夢可以有這種熱度和立即點燃她情慾的能力?
老天,他是真實的!
她想推開他,卻融化在他懷裡,只能發出一聲渴求的呻吟,然後將他拉得更近。
須臾過後,他勉強自己離開她甜蜜的唇舌,卻仍然眷戀地輕囓她雪白的頸項,他一手穿過她柔細的發間愛撫著她的頸背,一手緊攬著她的腰,喘著氣親暱地吻著她細緻的下巴,喃喃地說:「我想,這代表你想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