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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文 / 黑潔明

    據說他叫赫連傲,一身本領不輸其父。特別是他非常熟悉沙漠中的事物,他知道如何在沙漠中尋找水源,知道沙漠中何時會起風,甚至有人親眼見過他被沙暴捲起半天高卻依然安全存活。

    有人說,若是想平安橫越廣大的沙漠,跟著赫連傲準沒錯。可惜的是,沒幾個人知道赫連傲的長相,當然也就沒幾個人能跟著他橫越沙漠了。

    烈日、黃沙、熱風。

    灼燙乾燥的空氣中,偶爾隨風傳來幾聲叮叮噹噹的駝鈐。

    這裡是塔克拉馬干沙漠,放眼望去,便是一望無際的金黃沙海,一座又一座的沙丘間,幾乎沒有多少動植物能生存其中。炙熱的艷陽毫不客氣地釋放它的熱力,像是想從這片乾燥的大地中壓搾出僅剩的水氣。

    偶爾吹拂過的強風夾雜著黃沙打在臉上疼痛難當,實不是普通人能忍受;要是再不幸遇到了沙暴,就算沒死在其中,也要在強風過後,面對全然改變的地形。

    接下來,便是因地形的改變而迷失了方向,在黃沙之間繞了又繞、轉了又轉,無法走出其中,最後成了滾滾黃沙中的一具乾屍;幸運的話千百年後還能讓後人看見完整的骨骸。

    這樣的一個地方,說是人間地獄也不為過。

    可就在這麼一個無邊無際恐怖的沙漠中、也還真是讓人走出了一條路來。說是路可能有些牽強,因為這條路沒有開道、沒有標示,而且還是常常有人不小心就死在沙漠之中;縱使如此,千百年來人們還是在沙漠中的綠洲中建立了家園、創造了國度,而且為這條連接著綠洲與綠洲、國度與國度問看不見的道路取了個還滿美麗的名字──絲路。

    商人們從千年以前便帶著中原美麗的絲織品,越過高山、渡過惡水,穿越這座如大海般廣闊的人間地獄,來到遙遠的國度販賣或交換商品。

    這條路是誰第一個走的,早已不可考,誰取的名字,也無人能確定,不過行走在其上的商旅們並不在乎這些,他們翻山越嶺冒著生命危險來到這裡,為的不是別的,只為圖個溫飽而已。

    此刻,沙漠中正有一隊商旅在大太陽下行走著,只是十數人的商隊中,眾人皆沉默著,未有入開口說話,除了風聲,剩下的便是駝鈐聲了。

    商隊過去後,約莫一刻鐘,突然有人出現在沙漠中,他騎的是匹黑馬並非駱駝;而讓人詫異的是,萬里無雲的晴空中,總有一隻大鷹在那黑衣人上頭盤旋。而在黑衣人身後大約二、三十尺處,則又跟著另一名同樣黑衣蒙面,但身形較嬌小的騎者,右肩還背了具黑色小弓。

    兩人的坐騎看來皆為上乘駿馬,在沙地上行走輕鬆得很。

    這兩位不是別人,前頭的正是黑鷹山少主赫連傲;在後頭跟著的,便是乖

    巧可人的秦若蘭了。

    兩人隔得這麼遠,當然也沒人開口說話,更何況赫連傲根本當後面那女人

    不存在。自從八年前在他娘開的悅來客棧中遇見她後,他就注定要被她纏上一輩子;他原以為依她那種膽小的死個性,一定很快便會將他視為洪水猛獸,沒想到那短短的一陣子,卻變成了漫長的八年。

    他不知道她究竟哪裡來的膽量和固執,當年他只不過因為看不過去她反應遲鈍的等人砍,才會一時善心大發地跑回去救她,結果自己反而被人砍了一刀。就這麼一刀,讓她將他視為救命恩人,從此以後,她便如影隨形、寸步不離的跟著他,想甩都甩不掉。

    不讓她跟,她死要跟,要是吼她,她就掉淚,而她一掉淚,他就跟著倒霉,因為所有的人都會露出一副都是他的錯的模樣,然後他老娘就會揪著他的耳朵要他向她道歉。最後沒有辦法,他只得讓她跟著,條件是──不准哭!

    自從他開出這荒謬的條件之後,她真的漸漸改善了愛哭的習性;雖然還是有些膽小,但比一開始是要好上許多了。

    之後,她一直像個小女僕似的跟前跟後,他也漸漸習慣了;但在幾年前的某一天,他突然發現自己已有許久沒再見過她的眼淚。這個發現莫名其妙地讓他感到煩悶,那股煩悶從此便壓在胸口,不見有消散的時候。

    頭上頂著大太陽,握在手中的韁繩熱燙灼人,他想起身後細皮嫩肉的人兒,臉上不覺更加陰沉。

    「駕!」他輕喝一聲,踢了下馬肚,催促坐騎加快了速度,向前疾馳。

    蘭兒見狀,也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很快便如風般越過前方不遠處的商隊,兩騎八蹄揚起漫天塵沙,遠揚而去。

    敦煌

    「少爺。」赫連傲一下馬,悅來客棧敦煌分店的掌櫃便恭敬的迎了上來。

    他點了下頭,隨即上樓,沒多說什麼。

    蘭兒也下了馬快步跟在他後頭,經過掌櫃的時候,她停了一下,小小聲的和他點頭問好,「李叔,麻煩您了。」

    「別客氣。」李掌櫃露出一抹溫和的微笑,「我叫小二送一桶熱水上去,你可以好好清理一下。等會兒樓下就會備好飯菜。」這幾年這對小兒女常跟著爺一同出來行走,是以他識得蘭兒,也曉得他們之間的情況。

    「謝謝李叔。」蒙著黑布的小臉只露出似水般的黑眸,她向他鞠躬輕聲道了謝,便匆忙上了樓。

    李掌櫃招呼店小二將馬牽到馬廄,跟著便去叫人燒水備飯菜。

    蘭兒上了樓,先進了二號房卸下包袱及沾滿了塵沙的頭巾,才到隔鄰的一號房去。他們這次束行,鷹叔早已通知了各地的分店,所以他們一路東來,各家悅來客棧都將一、二號上房留下來,供他倆留宿。

    她一進門,便見到赫連傲正在洗臉。她走上前,他剛好從盆中抬起臉,沉暗的黑瞳盯著她,前額髮梢及下巴滴著水。

    她主動拿起桌上一旁折好的布,替他將臉上的水珠拭乾,他也就坐下,讓她幫自己擦臉。

    蘭兒手拿布,順著他的前額,向右經過俐落的劍眉來到額際,然後從他的臉龐而至方正剛硬的下巴。她稍稍收回手,移到左上方同樣順勢擦拭而下,然後是中間高挺的鼻樑。

    她的動作輕柔而仔細,像是和風吹拂過面。

    赫連傲面無表情地望著她專注細緻的容顏,那股煩悶的情緒再度加深。

    蘭兒收口手,將布放進盆裡,端起盆子柔聲道:「李叔說樓下備好了飯菜,要不要請他送上來?」

    「不用了,我會下去。」他冷淡的回答。

    「那我先回房了。」她溫婉的輕點下頭,端著銅盆退出門外,剛好兩位小二哥送了桶熱水到她房裡。

    兩名小二哥見到她的嬌顏,有瞬間呆了一呆,幸好及時回過神來;美人當前,兩人忙搶著將盆子接過手帶下樓去,還差點打了起來。

    蘭兒向這兩位見色忘友的小二哥道了謝,便回房寬衣淨身。

    木桶裡的水有些燙,她嫩白的肌膚很快就因熱水而泛出粉紅的色澤。她泡在熱水裡細心的洗著長髮,心緒不由得飄到隔房的石頭身上去。

    在心底,她總改不了口,還是習慣叫他石頭,因為他的脾氣又臭又硬,實在是人如其名。當他年歲越大,個性就越來越像顆石頭;這些年來,他越來越沉默寡言、不茍言笑,只有因不耐煩罵她時,他的話才會多一些。

    八年的時間不算短,她變了不少,他又何嘗不是?

    當年的他,不過和她一般高,但接下來兩、三年,他卻一下子抽高拉長,變的像鷹叔一樣魁梧高大,他的臉也從孩子氣的稚嫩漸漸變的有菱有角,說話的音調也漸轉為渾厚低沉,有了男人的味道。

    蘭兒本來是很怕男人的,尤其是那些些高高壯壯看起來像山一般的大漢;可她唯獨不怕他,因為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

    蘭兒將臉浸到水中,沒由來的想起他為擋下的那一刀。她從來沒想到有人會為了救她,而自己挨上一刀……想起當時的情況,她不禁瑟縮了一下;當年如果不是他,她早就死了。

    這些年來,她曾多次在練武場看過他背上的疤,那條醜陋的痕跡橫過他的背,看起來似乎隨時會在耀眼的陽光下再度滲出血珠。當然,流下來的是汗水而不是鮮血;但她總會看錯,並為此感到驚慌。

    蘭兒從水中抬起頭,將濕漉漉的長髮攬到身後,喘著氣。

    他不只救了她那一次,在那之前還有兩次將她從水中撈起,在那之後則有數也數不清的救命之恩。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她條命是屬於他的!

    從小到大,不曾有人真心為她做過什麼。雖然貴為皇帝之女,她看似什麼都有,其實卻什麼都沒有;她是吃得飽睡得好沒錯,卻像一隻被關在金籠子裡的小鳥。

    她沒有朋友,從不曾出過後宮,也不像其它的姊妹有著許許多多婢女和疼惜自己的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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