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黑潔明
「你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頑固?」他瞪著她重複一次。
「我本來就很頑固。」她鼻頭一酸,有點賭氣的回答。「你到底要不要把事情從頭到尾告訴我?還是你根本只是……只是來圖個方便!」
「圖什麼?你這女人──」他臉一青想罵人,卻見她眼眶迅速堆滿淚水,這下什麼話都罵不出來了。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可能早就死了。」他歎口氣,不再和她爭辯,只摟著她將所有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她離去那日,他便進宮向皇上表達隱退的意願,雖然皇上百般慰留,他們執意不幹了。兩人談到當日深夜,最後皇上見他去意甚決,才放棄說服他留下。
他深夜時回到風雲閣,招來四大分行的總管言明將解散風雲閣,若願跟著他,明日清晨便分批出城南下,若不願離開長安,就將長安中的店面交給他們,讓他們依然能在城裡安身立命。
不過四大分行的主管皆願跟隨,翌日清晨眾人便分批改扮行裝出城。他是最後一個走的,因為他知道他一出城必有埋伏,所以拖到夜半三更才施輕功翻過城牆不往南反往北至黃河,然後搭船從水路往洛陽遁走,但一路上仍有殺手追來狙殺他。
所幸他的武功還算不差,所以應付起來是游刃有餘;但船行至黃河轉洛河水道途中的通濟渠時,一批訓練良好的船夫操控著樓高三層的大船硬是撞翻了他乘坐的小漁船。
水中早有人埋伏著,他尚能在水中支撐一時,但幼時溺水的恐怖感無法擺脫,以致他難以沉著應付,被人打了一掌。幸好駕小船的人是海龍戰家的手下,水底功夫硬是要得,才勉力在多人圍攻之下,將他救上了岸。
誰料他剛上了岸,還沒喘氣,又是一波攻擊襲來。他挨掌在先,功力大不如前,許是那些人早算計好了,直到此刻才高手齊出。他為救那名船夫,而以左手硬接那浸了毒的暗器,結果左半身突地一麻,頓了一下──就那麼一下,便讓他當頭讓人砍了一刀,那刀也是有毒的。
他急退,臉上胸上鮮血飛濺,左右兩方又有刀劍齊來:他本以為命該絕於此地,在千鈞一髮之際,一根紫玉蕭擋住了攻勢。「我最後看到的,便是青雲的紫玉蕭。他知道情勢不穩,本是要回長安找你,娘騙他說你走水路,他便走水路趕回長安,沒想到因此陰錯陽差救了我。」
師弟失明時功力就高出他許多,復明後更不用說了,所以三兩下就將那些人擺平了。
小樓聽得是心驚膽戰。嚇得臉色發自、眼淚盈眶;一想到他差點就死了,她全身就止不住的直發抖。
他見她嚇壞了,忙將之後的事輕言帶過,「後來青雲帶我回洞庭,請白前輩將我身上的傷治好,也解了毒。正巧你托人帶消息至洞庭,我便北上回來找你。」
「可是你回來了,卻不肯見我……」她一想到就委屈滿腹,滑下淚來。
「對不起,我以為這樣對你比較好。」他抵住她的額頭抱歉的說。
「你又不是我!你……你這個笨蛋!」她吸吸鼻子,打了個隔,卻止不住淚。
「別哭了,你哭了整天了。」他憐惜的將她的淚拭去,低聲道:「你看你的眼睛又紅又腫,我會心疼的。」
「油腔滑調。」她想捶他,拳頭到了他傷疤前卻打不下去,反攤平了手掌,心疼的輕撫著,然後紅著鼻頭淚眼汪汪的抬首問:「還會不會痛?」
他抓住她的小手湊近唇邊吻了下,然後深情款款的看著她,「不會痛了,已經被你撫平了。」
他對她說甜言蜜語,她反而越哭越凶。直到夜深,她哭累了,才蜷縮在他懷中睡去。
第十章
晨光灑進室內,小樓被刺眼的光線弄醒,一翻身卻發現屋子裡只剩她一人。
小樓著急的穿好衣物衝出去找他,以為他又再度丟下自己不管,小樓的差點又哭了出來,結果才一開門就撞進冷如風的懷抱裡。
「你跑哪去了?我以為……我以為你又……」她緊緊抱住他說不下去。
冷如風喉頭一緊,揉揉她的頭髮,「傻瓜,我不會再丟下你的。」
「真的?別騙我。」她昂首要保證。
「真的,我這輩子都不會再騙你。等我把剩下的事情處理好,我們回南方和娘及知靜一起住。」
「他們也在洞庭嗎?」
「不是。我之前便要人在杭州蓋了棟房子,以後咱們便住在那裡。」那裡一屋一瓦、一樹一亭都是他自己設計的。只是他沒想到他還能帶著小樓回到杭州,之前他原以為那是再也不可能的夢想。
他緊緊摟著她,感謝上蒼。
「聽說杭州很美?」她想了一下又問:「紹興是不是在杭州南邊?」
「對,杭州很美。紹興的確是在杭州以南。」他親親她的額頭,然後說:「你一夜沒回藍家,他們會擔心的,我讓靳雷先送你回去。」
「為什麼?我要和你一起。」她緊張的抓住他的衣袖,以為他要食言。
「我得去把一些該算的帳算清楚,你在酒坊裡較安全。」他安撫著她,「我處理好了就會去接你。」
「你想做什麼?」她滿心擔憂。
冷如風想起王平那小人,臉一沉吟聲道:「去討債。」
原本他離開後就不打算再回長安來,也不想再和那些官宦小人計較,但他們非但派人狙殺他,如今竟還想殺了小樓滅口!這讓他決定要殺一儆百,教滿朝文武再不敢動他的人。
馴服了太多年,他們真將他當成了病貓!以風雲閣聚積多年的財力,就算再打造個長安城都還有餘。有錢能使鬼推磨,他要讓一個人生不如死,是輕而易舉的事。尤其是那些官員,昨天他們能對王平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今日他們同樣也不會對王平伸出援手!
那些人為求自保,將會讓這警告的效果更加顯著!
見冷如風一臉陰寒,小樓擔心的說:「可是,你的傷……」
「已經好了,只是左手還不大靈活而已。再說討債不一定要動刀動槍的,沒有人能在你相公手上欠債不遠。」他微微一笑,自負的道:「放心,討債靠的是腦子,我只是去收尾,讓那王八蛋死得明白點。你乖乖在酒坊熱一壺酒等我,我去去就來。」
她望著他,想笑卻笑不出來。她伸手撫摸他的左臉,強迫自己說道﹕「我很怕,所以你……別再受傷了。我在酒坊等你……」
他伸手握住她覆在他臉上的小手,將她拉近,低首吻她。
「等我回來。」他抬首,撫著她微腫的雙唇說。
小樓在靳雷的護送下回到了藍家酒坊,向快急瘋的藍家父子道歉,並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
藍老頭雖是生氣她失蹤一整夜,但聽聞她已找到了冷如風,氣也消了些。
「那你相公人呢?」
「他……去處理些事情,晚點兒會過來。」小樓強顏歡笑,眼底卻難掩憂。
「那小子真是不像話……」他瞪眼咕噥了幾句,向後屋走去。
小樓怕自己胡思亂想,於是便找了些事來做。但她手裡忙著,腦袋爪子還是無可避免的想著冷如風。
她總覺得事情太過順利了點……她怕他此去會出事,也怕他心結未解,又開始躲著不肯見她。
今日日頭像是移動得比過去三個月都還要慢,好像她做了一堆事,都還未過午時,這種等待真是一種煎熬。
她從後屋地窖中抱了罈酒上來,陽光頂在頭上,曬得人發昏。經過梨樹林時,她不禁佇足而立,看著小白花在陽光下閃爍。一陣暖風吹過,整座樹林隨風搖曳沙沙作響,幾朵小花帶著香氣隨風飄落下來。
忽然間,有人從身後將她攔腰抱住,當她的背貼靠在對方胸前時,她緊繃了一上午的心情才真正鬆懈了下來。
「酒是要給我喝的嗎?」冷如風低聲在她耳邊問。
「不是。」她手中仍緊緊抱著那罈酒,聲音哽咽。
他將她轉過身來,發現她又落淚了。冷如風將她懷中那壇礙手礙腳的酒接過來放到地上,溫柔的擦去她的淚珠。有點無奈的笑說:「你真的越來越愛哭了。再哭下去,長安就要鬧水災了。」
她也不想啊!她怎麼知道這兩天眼淚這麼多,搞不好把這輩子的份全哭完了。
她會一直掉淚,還不都是他害的。小樓埋怨的抬首看他,卻見他又把左半邊的面具戴了起來。她伸手摸著那面具,輕聲問:「為什麼又戴回去?」
「我怕嚇到你。」他有點退縮。昨夜是在月光下,今早在雲樓他又背光,說實在她根本看不清;如今陽光燦爛,他怕她會因為看得太清楚而怕他。
「你戴著這冷冰冰的面具,我才會嚇到。別在我面前戴著面具,它讓我覺得你隨時會離開我。我不喜歡它,別戴了,好嗎?」她柔聲要求。
他無言的看著她,心中掙扎良久,好半天才點頭答應。「好,我不戴。但到了外頭,這面具還是無可避免。我知道我臉上的疤很醜,雖然嚇不壞你,卻會嚇壞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