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黑潔明
第九章
將兩支手電筒從廚房拿了回來,趙子龍一進門,就看見窩在床上的羅蘭明顯地鬆了口氣。
「怎麼去那麼久?」她抱著枕頭,眼神哀怨的叨念。
「我順便到客廳拿了臘燭和糖果,這糖是過年時買太多留下來的,你吃點比較容易入睡。」他來到床邊,將那包未拆封的糖遞給她。
羅蘭接過手,拆了一顆來吃,發現是包著威士忌的巧克力酒精,她立刻連續再丟兩顆入口。
趙子龍見她神色稍安了些,便將其中一支手電筒放在床頭,只開一支要她幫忙拿著。
羅蘭嘴裡含著巧克力酒糖,手裡幫他拿著手電筒,看著他拿出臘燭點好,安放在床邊茶几上。這一切好像很正常,可她卻越看越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她蹙起眉,盯著他瞧,三秒後,她瞪大了眼,叫了一聲——
「喂,你的手什麼時候好了?!」
右手拿著打火機的趙子龍瞬間僵住,這才發現自己方才匆忙間忘記將假石膏裝上。
「趙子龍!」羅蘭從床上跳了起來,生氣的要他解釋。
他有一剎那想假裝自己的手還沒好,可他剛剛才將她給強行抱回房中,這個理由實在太過牽強,所以他只好神色自若、慢條斯理的拖延著,「事情是這樣子的……」
「怎樣?」她橫眉豎目的瞪他。
快想、快想,你是編劇啊,快想個理由出來。
一思及她有可能會因此氣得離開,他只覺得心口莫名的慌,腦海裡的思緒飛快轉動,臉色變都不變,只道:「今天下午……我到醫院複診……醫生說我的手恢復得很好,骨折處已經長出了骨痂。」起了個頭之後,他很快便越說越順口,「他本要幫我拆掉石膏,但因為我約了人吃飯,所以約好明天再回醫院一趟。但我晚上回房時,不小心撞到石膏,見它已經裂開,便乾脆把它拆了。」
「是嗎?」羅蘭狐疑的看著他,不過見他神色自然,心裡其實有一些小小的相信。
「不然你以為呢?」他面無表情的反問,好似嫌她問這種問題很無聊一樣。
羅蘭見狀,這才覺得自己有點小題大作。
她緩緩重新坐回床上,先是想到之前醫生曾說石膏雖能拆,但骨痂還未硬固,需過八個星期方能負荷重量;後又憶起他方才因為擔心她抱她回房,羅蘭心裡不覺有些愧疚起來。
偷偷瞄了他木然的臉一眼,她心虛尷尬的道:「呃……那個,你的手,還好吧?」
「你不是以為我騙你?」他冷冷的說,心裡卻鬆了好大一口氣。
「我……」她抿了抿唇,頭低低的,「對不起嘛……人家一時被這些聲音沖昏了頭……才會胡思亂想的呀……」
雖然還想捉弄她,但理智提醒他不要玩得太過火,於是趙子龍難得的見好就收,緩和了表情問:「你為什麼會怕?」
知道他在問什麼,羅蘭不怎麼想回答,所以反問道:「那你為什麼怕蟑螂?」
見臘燭光源逐漸穩定發亮,他伸手和她要回手電筒,關掉電源和另一支擺放在一起。
羅蘭本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誰知他卻在收好手電筒後,在床邊坐下,兩手交握的瞪著紅燭上那一抹火焰。
好半響,他才緩緩道:「我之前在辰天雖是做內勤的,但也曾經支援過幾次行動,其中一次在中東被恐怖分子逮到,將我關到地窖裡,那地窖裡什麼都沒有,只有遍地的蟑螂。因為當時被打成重傷,我一被丟下去,那些蟑螂先是退開,見我不動,沒多久就如潮水般洶湧的聚集了過來,爬了我全身都是。」
他停了一下,自嘲的笑笑,「從那次之後,我看到蟑螂就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羅蘭聽得目瞪口呆,光是想像那情景就讓她渾身冒出雞皮疙瘩,她兩手環抱著自己,好一會兒,才有些抱歉的伸手輕碰了下他的手臂,輕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樣,要不然就不會笑成那樣了……」
他側頭看她,扯扯嘴角,「沒關係,那情況是很好笑。
你呢?你又為什麼怕?」
外頭風雨飄搖,不時還能聽見狂風的呼嘯,就像多年前的那一個夜晚。
羅蘭為難的咬咬下唇,本來她是不想講的,但他都已經說了,她不說好像太彆扭了一點,所以她想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這:「我……呃……其實是因為小時候玩捉迷藏不想被抓到,所以跑到我家後山躲起來,結果一失足跌到山溝裡。那天因為下午颱風登陸,表姊她們找不到我時,以為我已經自己回家了,也沒多想,所以我就這樣在山裡困了一整夜……」
「你當時幾歲?」
「九歲。」她揚揚嘴想笑,但一想到那個狂風呼嘯、黑暗中好似隨時會有怪物跑出來的颱風夜,她就覺得恐怖,臉色不由得蒼白起來。
淒風苦雨中,樹影被捲上了夜空又轟然落下,暗夜裡,仍能瞧見被風吹得四處翻潦的物體,像妖、像怪、像魑魅魍魎……
那一夜,亂竄的飛影在黑暗中交錯,干擾著她,兒時鬼故事中的主角似乎在那時都有了隱晦不明的形體,那麼虛幻、又如此真實地飛撲向她。
雖然明知這那些都是假的,她還是無法忘懷……
見她眼裡難掩驚慌,知曉她憶起當時情景,他心頭頓生不捨,一想到她小小年紀一個人被困在山溝裡的景象,他就有些心疼,恨不得自己當時也在那裡陪她。
這念頭箕是荒謬透頂,但他就是無法抹去九歲的她孤孤單單在風雨中瑟縮發抖、逞強著不讓眼淚掉下來的景象。
瞧著她美艷的臉蛋透著小女孩般的孤單害怕,難以言明的情緒在他胸口翻攪,毫無預警的,他伸手將她攬在懷中。
她沒有拒絕他溫暖的懷抱,只是蜷縮在他懷裡,小小聲的道:「我……當時好怕……」
「嗯。」擁她在懷中,才發現她其實在發抖,心像是被人揪住,陣陣抽扯著。
「風一直在吹……我還以為它永遠不會停、以為天永遠不會亮……」
「我知道。」他輕聲說著,他當時在那個地窖裡也有同樣的感覺。
「而且好冷……」
「嗯。」他將她攬得更緊,彷彿想為她驅走心底的惡夢。
「好多黑影……」她聲音有些瘴痖。
「嗯。」胸臆充滿是不可解的溫柔,為這懷中的女子,他低首親吻著她的額角,大手插入她濃密的發中,按摩她僵硬的頸背。
「我覺得好恐怖……」她漸漸在他懷裡放鬆了下來,喃哺著那一夜的記憶。
他靜靜的聽著她說,偶爾應上一聲,他的手摩挲著她的後頸,揉著她耳後的穴道;從來沒有這樣想為誰做些什麼,這樣的發自心底,這樣的想呵護她在懷中。
「我討厭捉迷藏……」啤酒和酒糖的酒精似乎在這時終於發生了效用,她越來越放鬆,只覺得他的懷抱好溫暖,他的大手也好溫暖,不由得閉上了眼,嘴裡還在低喃著,小臉卻下意識的貼靠在他頸窩處磨蹭了兩下。
她像隻貓一樣貼在他身上磨蹭著,呼出來的氣,溫溫濕濕地拂過他上下滑動的喉結。
他止住了呼吸,卻感覺心跳在瞬間加快。
窗外風雨仍呼嘯著,燭光因風晃動了一下又恢復明亮。
「沒辦法躲……家裡人好多……都是媒婆……催我嫁……」她似乎沒察覺自己對他造成的影響,仍是閉著眼,嘴裡有一聲、沒一聲的喃喃自語著,而且那些字句開始有些顛三倒四。
「男人有什麼好……全是不長眼的傢伙……」
她嘴裡有著威士忌的味道,那淡淡的酒味,混合著她身上玫瑰的香味,刺激著他的嗅覺。
也許他該放手,尤其是她開始數落過去數年來曾追求過她的男友。他如是想,但大手卻捨不得離開她柔滑溫熱的玉肌,離不開她膚若凝脂的纖腰。
「……說什麼喜歡我的美貌,結果還不是跑去娶了個雀斑妹;說什麼有多愛慕我,卻連牽手都不敢;說什麼……我是他生命中的太陽……」她嘲諷的嗤笑咕噥著,「哈!結果呢?那傢伙竟然腳踏兩條船!王八羔子一個……」
趙子龍蹙著眉,為她數落沒完的前任男友,「你到底交過幾個?」
難得聽他開口說了完整的一句話,羅蘭停下絮絮叨叨的廢言,睜開了眼,仰頭看他,「忘了。」
「是太多還是不夠深刻到有印象?」
「太多。」她說。
他那張棺材臉還是平靜無波,羅蘭卻忍不住更湊上前去,凝視他的眼,直到她捕捉到其中一絲藏得很好的焦躁,她才滿意的彎起嘴角,慢條斯理的回道:「也因為……不夠深刻到有印象。」
他鬆了口氣,極不明顯地,可羅蘭是那麼專注的望著他那張臉瞧,所以她還是察覺到他面部神經那一絲絲的牽動。
她輕笑起來,心裡甜絲絲的暖著,因為他的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