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郝逑
蘇君樵點點頭,是他被關在地牢太久才孤陋寡聞,還是她真的懂太多了?怎麼好像他有問,她必答,沒事難得倒她。
「若你仔細地往這書桌看。」她拉著他走到書桌前,示意他跟著她一塊蹲低身子。
「你瞧,桌子的右上角和左下角平均寬厚,可是再仔細比較後,你會發現左上方明顯的比右下方厚上寸許。一等的工匠連毫釐都會計較半天,怎麼可能讓兩邊桌角足足差了寸許,當然,除非他是故意,那又另當別論。」
「才差這麼一點你都看得出來?」蘇君樵忍不住嘖嘖稱奇,老實說他蹲在這兒半天,仍瞧不出這桌子有何不對勁之處。
「那當然,你當我神偷的稱號是騙來的啊!」妙首光光不滿地咕噥道。
蘇君樵怕她又把話題扯回西門世家,一扯下去又沒完沒了,是以急忙帶開話,「你剛才說到一半,這桌角差了寸餘又如何?」
「我想那工匠之所以讓兩邊桌角有差異,無非是要使四角平均,桌子不至於搖晃不平,唯一合理的解釋只有可能是右下方桌角里頭藏了機關,右方桌面比左方沉了些,工匠才將左下方制得厚實些。」
蘇君樵吁了口氣,對她的見解讚佩不已,難怪她偷遍大江南北,還沒哪個機關陷阱難得了她。
「你再看看這桌沿的龍形圓環。」她拉著他繞著桌子走了一圈後,停在最先拉出篋子的地方。「除了這七巧鎖的龍環位置,其它十一個龍環全都平均分佈在桌沿,而工匠的手藝巧奪天工,也讓匣子和桌沿看不出接縫。可是,你若再瞧仔細些,你會發現這七巧鎖的龍環和兩旁的圓環距離不相等,似乎比其它的相距遠些。」
「所以你看出這第十二個龍環有問題?」蘇君樵敬佩地看著她,「妙兒,我真的得對你刮目相看,沒想到這麼細小的地方你都瞧得出來。」
妙首光光高傲地哼了一聲,「我哪像你那麼笨,這張桌子看了十幾二十年,還沒看出其中奧妙。」
「話可不是這麼說。」蘇君樵不以為然地辯稱道:「這張桌子在蘇家幾十年了,小時候我還趴在上頭打盹,壓根兒沒把它當寶貝看過,更不會注意它有什麼不尋常之處。」
他直話實說,畢竟一樣東西天天看著、用著,已成了習慣,哪會有什麼閒情逸致觀察它?
妙首光光隨口嗯了聲,「是啦,你說的都對。」蠢就蠢嘛,還找借口搪塞。
「你怎麼會開七巧鎖?」
「爺爺教我的。有一次爺爺找到了一座前朝古墓,在裡頭發現了一個雕工精細的櫃子,他試了好半天,就是沒法子把櫃子裡頭的木篋子拉出來。為了找出法子拉出那木篋子,他盜遍了所有前朝知名人物的墓穴,找開鎖之法。後來,他在一座王爺的墓穴裡見到一本書,裡頭提到那拉不出的木篋子是被一種叫作七巧鎖的鎖扣在櫃子裡,這七巧鎖的鎖道共有七種不同的組合,若是拉開的順序錯了,卡鎖馬上又會退回原處,又得重頭來過。」
「很多人懂得開這種鎖嗎?」
「當然沒有,這東西早在一、兩百年前就失傳了,是爺爺花了幾年的工夫才找著法子開鎖。」
「你爺爺可真行。」蘇君樵口氣裡難掩酸意,一天到晚老聽她把爺爺掛在嘴上,糟老頭一個了,有啥了不起?
「當然了!」妙首光光與有榮焉,「我爺爺可不簡單,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沒有什麼不知道的。」
蘇君樵冷哼一聲,撇嘴道:「活那麼久,比別人多懂些東西是當然的,有啥不得了?」「誰說的!」她不滿地打斷他的話,「為了醫好奶奶的病,爺爺盜遍天下的醫書精心鑽研,從一竅不通到成為妙手神醫,他可了不得了。」
有什麼了不起?他也做得到啊!蘇君樵咕噥一聲,對她開口閉口「爺爺好、爺爺棒」的崇拜模樣吃味極了。
「樵哥哥,你說什麼?」她走到他身前,仰臉問道。
「沒什麼。」他輕輕一笑,在她臉頰上輕吻一下,「謝謝你陪我來。」
「不客氣。」她拉著他的手,開心地道:「咱們該走了。」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此時靜悄悄的,人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塊,敢怒不敢言地看著街角圍成一圈的人。
街角有六、七名大漢圍住一老一小的乞丐,口吐穢語,表情猙獰。
「老乞丐,你最好識相點,沒長眼睛撞到我們兄弟幾個,還不趕快跪下來認錯?」
帶頭的撂下狠話,「這條街上誰不知道我王阿大,這兒可是我的地盤。」他本想開口向兩人索賠,但看兩人衣衫襤褸,心想他們大概全身上下沒個值錢的東西。
「你這樣說就不對了。」被人圍住的老乞丐非但沒跪地求饒,反倒是長聲歎氣,一副曉以大義的口氣,「這大馬路上人來人往,大伙都能行走。再說剛才是你自個兒來撞我們爺兒倆,可不是我們沒長眼睛撞到你。」
「你還敢教訓我!」王阿大氣得臉紅脖子粗,鼻子不斷噴著怒氣,大吼道:「你這該死的老乞丐,今天不好好教訓你,我王阿大還要不要混下去?」
老乞丐輕歎一聲,搖頭晃腦,嘴裡叨念道:「王公子,你火氣太大了,今天別說是你不小心撞到我們爺兒倆,就算我們真的撞到你,你也不應該這般盛氣凌人,有道是』有理行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你這樣咄咄逼人,實在是……」
王阿大瞇起眼,雖然這老乞丐說的話三句有兩句他聽不懂,但他清楚得很,這死老頭在罵他。「老傢伙,你找死!」
「找死?」老乞丐沈吟了下,緩緩搖頭,「這倒不會。有道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老朽身為讀書人,這點道理還是懂得的。」
他話才剛說完,街上觀望的人們無不倒抽口氣,為這老頭的不知死活錯愕。王阿大仗著自己舅子是縣太爺,平時帶著狐群狗黨魚肉鄉民,大家均敢怒不敢言,這老頭竟然……真是虎口拔牙——不知死活!
王阿大怒喝一聲,因他的咬文嚼字而火氣更旺,「死乞丐,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還真把我王阿大看扁了!」他轉身吆喝同黨,「給我上!」
老乞丐仍舊不怕死地想開口規勸即將對他動手的大漢。
就在拳頭快擊中老乞丐時,原先一直默不作聲跟在他身旁,約莫十三、四歲的小乞丐伸手將他位往身後,用自己的身子護住他,臉上有著超乎他年齡的神色,完全不在乎即將嘗到的皮肉之苦。
下一刻,他預期的拳頭非但沒落在身上,反倒是原先一擁而上的大漢全都捧著自己的手,又哭又叫地跪坐在地上。
小乞丐疑惑地呆望著眼前奇怪的景象。
連同帶頭的王阿大在內,他和身後的嘍囉手上都插著一支竹筷,跪在地上哀號。
而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站在一旁,全身散發駭人的冷意,瞥視地上的人。
蘇君樵獨自坐在客棧二樓的雅座,輕啜著香茗,跟客棧裡其它客人一樣注視著街角。
一向和他形影不離的妙首光光竟破天荒地沒和他在一塊,原因無他,還不是剛才她硬纏著他替她按壓頸項,才按幾下,她就沉沉入睡,叫也叫不起來。他一個人悶得慌,明天起程到揚州去要帶的東西又都準備齊全了,所以到客棧來喝杯茶。
他所坐的位子可將街角看得一清二楚,是以發生了什麼事,他看得明明白白。原先他只為老乞丐的不知死活感到好笑。對地痞流氓講道理有用的話,世上哪來那麼多姦淫擄掠之事?不過他倒是為他的出口成章有興趣,那老頭分明是個讀書人,怎麼會淪落到以乞討維生?
他原本只是以看熱鬧的心情觀看街角的鬧劇,雖然冷血了點,但那老頭要找死壓根兒不關他的事。十年的牢獄之災讓他改變了許多,從前俠義熱心的玉面公子早已不在,現在的他只有一身的仇恨。
可是當小乞丐奮不顧身地護住喋喋不休的老乞丐時,臉上的漠然和滄涼竟觸動了他,讓他還不及細想,桌上的竹筷己全數飛出客棧,人也跟著飛身而出。
「滾!」蘇君樵聲若寒冰,冷冷地朝地上王阿大等眾人說。
王阿大深吸口氣,好不容易暫時忍住疼痛,抬頭才想斥責他不知死活,卻因意外對上蘇君樵冷冽的黑眸而嚇得差點屁滾尿流。
「你……你……」他張口結舌,連同身後的同伴全都因蘇君樵冷然的息氣怕得說不出話。
「還不滾?」蘇君樵不耐煩地又說了一遍。「想死嗎?」
王阿大還沒來得及反應,身後的同伴已經嚇得魂不附體,連滾帶爬地逃離,不過在逃跑之際,他們仍夠意思地拖著王阿大一塊跑,沒壞心地將他一人留下。
蘇君樵冷眼看著他們落荒而逃,鄙夷地輕哼一聲,才要轉身離開,老乞丐突然衝到他身前,又是打躬,又是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