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牧芹
「帶我到茅房去。」看著長相特異,而且還只是個「孩童」的寶駒,郎兵就算有疑慮,卻也無心詢問。
他總不能叫個女人攙他去茅房吧?
然而寶駒的身形雖不算瘦弱,但被要求背個半身不遂……嗯,是行動不便的「壯漢」到茅廁,看來,仍是非常困難!
寶駒不禁面有猶豫。
「你還在磨蹭什麼,快點!」想必是急了,郎兵的聲音愈嚷愈大,一反剛醒來的沙啞。
但寶駒還是一個勁兒地睞住他,偶爾,還瞄瞄床下的一隻破尿壺。
「我沒殘廢,休想叫我在床上……」目光瞥見那個始終站在旁邊看著的女子,他不得不將後文含在嘴裡,改口又對著寶駒嚷:「你叫寶駒吧,拜託你,快過來!」
沒辦法,只好去到床邊,寶駒將郎兵的一隻長臂往自己的肩上一搭,跟著,一個拖,一個挪,好不容易將那高大的身體拉至床沿。
「等我,我先下去。」天哪,再不快點他的那兒就快爆了!
隱忍著下腹處的滿脹感,他自己先將健康的腿下了地,再將受重傷的那條腿搬離了床榻,忙了老半天,兩隻腳總算是點著地了。
「可以了。」他說。
「嗯?」寶駒盯住挪個兩條腿便滿頭大汗的人。
「我說好了就好了,你只要稍微撐著,接下來我知道怎麼做。」披頭散髮的他擰起兩條染了墨似的濃眉,看起來模樣嚇人。
聞言,寶駒只得背過身,而後作半蹲狀,讓郎兵將身體半倚著他,而後緩緩地、搖晃地直起身。
兩腿勉強站直,郎兵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看來他的腿似乎還能走,雖然不是太有力氣,但只要忍著點,等他體力恢復,應該就能恢復原來的樣子。
隨即,他跨出第一步,跟著第二步、第三步,「看吧,我就說……沒事吧!雖然……真的有點痛。」
緩慢地行進之間,他的胸居然開始發痛,他一手按向胸前,咬牙忍耐。
撐著他的寶駒,十分注意自己的腳步,左腳並右腳,右腳並左腳,努力一步步踏穩著。
就在他倆即將走到門口時,寶駒的頭頂卻不知被什麼涼涼的東西滴著。
他抬起臉,瞧見了郎兵長滿鬍髭的下巴上,不知何時冒出來,而且還不斷往下滴落的汗水。
哇!好……好多汗!怎麼回事?他該不會……
果不其然,就在寶駒訝異的當兒,郎兵有如山崩一般,整個人硬邦邦地倒了下來。
「啡!」寶駒首當其衝,他的頸子被郎兵的手臂勾住,一時無法反應,所以只能閉起眼,縮起肩。
就在寶駒閉起跟的那一刻,他感覺到一陣風迎著他的面吹來。
那風,無聲卻急速地鑽過他的頸邊,將郎兵的手臂帶了開去,又鑽過他的腰際,整個捲向即將倒下的郎兵。
幾乎是在怪風吹過來的同時,那原本應該壓在寶駒身上的重量,居然都被化解了。
但……但是這屋裡哪來那麼強的風啊?
寶駒怯懦地睜開眼,原本以為會見到什麼怪狀,卻什麼都沒有看見。
他跟著瞪大眸子,瞧著站在他和郎兵身旁的女子,他發覺她的頭髮、垂袖及身後的飄帶因為那道已走掉的怪風,而輕輕款擺著呢!
那個風,是……是從外面吹來的嗎?可能是吧!因為他極其敏銳的耳朵可以聽見屋外的夜風,正咻咻狂響。
看住女子身後的門,又睇住毫無異狀的她,寶駒想起什麼地轉身看著郎兵。當他瞧見俯臥在地上的郎兵時,心裡忍不住又生出了古怪。
人是真的倒下來了啊,可是為什麼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寶駒忍不住又再度望回女子,認真地盯住她的臉,想從她始終平靜的表情上,看出一點點的端倪。
「唔……」孰料此刻好端端躺在地上的郎兵,竟發出了聲音,他的手先是拳緊,而後又放鬆。
也許是因為昏倒的關係,所以他沒法控制,又或許是因為姿勢的緣故,壓迫到他已然滿脹的下腹,那可憐的郎兵,就這麼在兩人的注目之下,解手了……
☆☆☆☆☆☆☆☆☆☆☆☆☆☆☆☆☆☆☆☆☆☆
等郎兵再度清醒,已經不知道是多久以後了,因為屋外又已天黑了。
睜開眼,郎兵首先望進的是牆上搖曳的燭光,耳邊聆聽著屋外急迫的風聲,他的腦子裡是片刻的空白。
發了一會兒怔,他終於好不容易想起他「睡著」之前的事。
「該死的!」霎時,他的手往褲襠一抓,「呼!還好……」還好是乾的,要不然一個大男人當著一個娃兒和女人的面前……
這時,房門被人推開,郎兵不由得一陣緊張,但在瞧見那顆探進門的頭顱之後,他莫名地鬆了口氣。
「要進來就進來,不需要偷偷摸摸地。」郎兵對著寶駒說。
捧著一隻碗,寶駒慢慢吞吞走了進來,來到床榻邊,將碗擱下後,又準備出去。
「等等!」他叫住他,「你們……你們吃了沒?」
寶駒點點頭,於是他又問:「距離我昏倒,過了多久了?」
「沒多久啡。」
「什麼意思?外面天還是暗的,難道我只昏迷了一下?」見寶駒點頭,他思及某事地又急問:「那姑娘呢?在哪?」
寶駒兀自走到窗邊,將破舊但尚且可以擋風的窗片往外撐去,比了比外頭。
目光調向屋外,郎兵瞧見了一道白色身影,身影宛若紗般輕盈,在如水的月色中,一會兒左,一會兒右。
「她在做什麼?」因為女子背對著屋子,所以郎兵瞧不真切。
「晾衣服。」
「晾衣服?晾什麼衣服?」濃眉擰緊。
「褲子。」
「你是說,她在晾我的……」頓時,郎兵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難怪本來已經脹到極限的那裡,醒來時卻什麼感覺都沒了!「褲子是你脫的?」
他盯著寶駒,希望他點頭,而他果真點了頭,不過點完頭卻又接著搖頭。
「到底是,還是不是?」郎兵激動地問。
寶駒瞧郎兵的臉色怪異,聰明地一溜煙兒退到了門邊,跟著說:「我們一起脫的。」
「一起脫?」郎兵的嘴角頓時抽搐。
再將視線落向窗外,看住晾衣女子,郎兵的臉悄悄地紅熱了。
☆☆☆☆☆☆☆☆☆☆☆☆☆☆☆☆☆☆☆☆☆☆
「如果我沒記錯,每隔半個月該會有補給的部隊從蘭州來,補給隊伍雖然是官方的,但是為了安全,會有一些平民、商旅跟著他們過來,你要是想離開這裡,可以去問問他們,錯過這次,你們就得再等更久。」
爾後一個月裡,郎兵不斷提醒女子,但她聽了,頂多也只是點頭響應,似乎並沒有離去的意思。
「你有聽見我說的嗎?一個女人家帶著小孩在這種地方非常危險,我現在受了傷,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保護你們。」
「我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
「對啡!」
午膳時間,女子習慣地為三人盛著粥,桌上的一隻大陶碗裡,仍是只有蕎麥粥,一旁擺著每餐僅有的配菜──一小碟醃漬過的瓜。
聽了桌前兩人的響應,郎兵不僅不解,更是發急。
「為什麼我總認為你們根本搞不清楚狀況?要不是我沒辦法讓你們瞭解戰爭的可怕……否則……」
「我和寶駒都見識過戰爭的可怕。」女子停下盛粥的動作,睇住郎兵那張修過邊幅,綰起了英雄髻,顯得清朗許多的臉。
「你們……」唉,或許該跟他們說,既然見識過戰爭的可怕,那麼就更該瞭解和平的珍貴,而既然瞭解和平的珍貴,就更要清楚在涼州這種地方,那種東西是永遠找不到的!
寶駒一個孩童也就罷了,但他真不曉得,她一個行動自由、思想自由的姑娘為何會這樣堅持,她究竟在堅持什麼?
「也許你會認為我們很可笑,但是若是能在這裡找到一點平靜,或者一點希望,那麼再費力氣去翻山越嶺、遠渡重洋,又有何意義?」她說。
「那萬一不能呢?」
「……」經他這麼一問,女子沉默了。
是呀,涼州這種兵荒馬亂的地方,怎麼可能會有她想找的東西?在這裡,遠遠就嗅得到戰場上飄來的煙硝和血腥味,那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
只是雖是如此,此刻的她卻……
看住寶駒,又看回郎兵,她聆聽到了自己的心音說著:留下吧!在他們身上,你可以找到人心最後的一點真,也許不是現在,但是試試吧。
郎兵等著女子響應,但卻久久未聞她回答,最後更在她的臉上瞧見一絲微笑。
可惡!這麼看來他好像再怎麼堅持也沒用!
「算了,你們要怎樣隨便你們,不關我的事!」碗內已空,郎兵撐著桌面站起來,想再盛個半碗粥。
「我來。」女子站起來,探手就想拿過他的碗。
「這點小事我還可以做。」他伸出手想拿碗,卻抓上女子的手。他這一抓並未立即放去,而是與女子四眼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