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牧芹
他心中一陣緊張,接著跳離了臥鋪就要找燭火。
「咕嚕∼∼」就在他找到蠟燭,正準備點燃時,肚子發出一聲怪叫。
怎麼又餓了?他摸了下褲袋,掏出兩根綠色嫩草,丟進嘴裡嚼。
嗯?他會餓,那男人應該也會餓喔?他回頭盯住床上的男人。
於是,趁著光線仍亮,他摸到房子後頭的灶房,努力在一堆瓦罐中翻找,好不容易找到數兩的蕎麥粉。
只剩這個了,吃少一點,應該可以撐個三、四天,等三、四天之後,他應該找得到其它吃的吧?
拿來一個陶罐子,男童準備出門去找水來拌蕎麥面,豈料他腳才跨出門,就讓一陣涼風給刮得後退數步。
撥掉一臉沙,就在他再度跨出門口之際,他見到了那個她救回來的女人,正輕飄飄地站在門旁……
第二章
女子烏黑的髮絲,在涼涼的風裡,一會兒飛向東,一會兒飛向西,一會兒捲向天際。風停了,髮絲軟軟地垂了下來,就好像葡萄籐的幼須,披掛在肩上。
她魚兒狀的眼睛,閃著和沙河水面一樣的光,亮亮地,比大漠上頭的星星要清晰。她小巧的臉,面色溫潤。她的衣裳像呼吸一樣輕,風兒捲來,纏住她修長的身子,飄呀飄地,就好似要騰空而起一般。
她說話很好聽,比春天遠方飛來的雀兒叫聲還好聽,一聲一聲,一句一句,好溫柔,讓人聽了不知不覺想睡覺……
想生火弄點吃的男童,眼睛一直注視盯著站在灶房門口的女人。
他看她看呆了,若不是她出聲問他,他可能還要再呆上好久。「是你救了我嗎?」
「不……不是唄。」女子的目光,就像想從他身上看出什麼一樣,令他好緊張。
「是你救了我。」這回,女子肯定了,因為男童說話的特殊腔調。從跟著他去河邊取水,再回到這屋子來,這之間,她已經跟他說過幾句話,但他都未曾響應她,頂多以斜眼瞄著她。
而此刻,她發現男童正盯住她的衣裳,「你不在的時候,我洗乾淨了,風大,很容易就干,而且我也沒死,只是渴了、累了,是你讓我喝了東西,還有,讓我睡了你的床嗎?」
「那不是我的床。」
「你會說漢語?」
「嗯。」他會說,只是說得很不好,畢竟那不是他慣說的話。
男童盯住她,並將大大的眼珠子往下挪,停在女子全身上下唯一沒洗乾淨的地方──那一雙仍沾著乾涸血跡的鞋。
與他視線同步,女子也望住自己的腳,不覺輕喃:「我這雙鞋,可能再也洗不乾淨了,因為上沾到的,是這世上最最骯髒的東西,或者,你能告訴我,這天底下有無純然乾淨的水,如果有的話,也許……啊!」
女子忽來的一聲驚呼,讓專心聆聽的男童嚇著了,他看著她瞪大的眼,然後循線望回自己的身上。
「啊!哧嘶──嘶──」著火了!
不知何時,那剛剛還一直生不起來的火,居然燒到了他的衣擺上,他驚跳起來,兩腿拚命踏著,而兩隻手更大力地拍著火苗。
許久,火撲滅了,他跌坐地面。「呼!哧嘶嚕嘰……」
呼!滅了。這非漢語。「原來你還會說別種語言。」女子笑說。
「耶?」聽了,男童不禁皺起勾狀的眉。他看著適才還一臉愕然的人,此刻竟已換上一臉莫測高深。
她這表情……啊?難不成是她把火弄到他身上的?他納悶。
觀察著男童的反應,女子道:「如果這是你的秘密,那麼,就當我剛剛什麼都沒聽到吧,我很感謝你救了我,這是我的一點小心意。」
說罷,女子由腰間卸下一段繡著金絲邊的素色飄帶,她五指一鬆,飄帶便隨著她身後吹進來的風,緩緩落向男童跟前。
男童盯著那塊掉在麥桿堆上,仍不斷溜動的布料。那滑下不隆冬的布……好像是活著的東西。
「不撿起來?被風吹跑了就沒有了。」
「啡!」男童立刻彎腰拾起。
瞧他緊張,她輕揚唇辦。「往後有人要傷害你,你就將布綁在腳上逃,有它,你能夠跑得更快。」
跑得更快?他不需要吧,因為他已經跑得夠快了,就跟風一樣──男童不屑地拈住那帶子。
話一說完,女子也走出了灶房。
「呃啊──」怎知就在她離去的同時,隔著一面薄土牆的臥房,卻傳來一聲淒厲的哀號,其中夾帶著的痛意,讓聽到聲音的人,也不由得跟著咬牙。
男童於是也跑了出去,且伸手對著女子就是一抓,結果原本緊握在手中的飄帶,隨著戶外強風飄往深靛色的夜空。
「帶子飛了。」望住飛遠的飄帶,女子惋惜片刻後,低頭看向男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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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來!拜託!
他這麼對她說,那無助的眼神讓她留了下來。
只是對著他想要她幫的忙,她卻覺得有些無措,因為那是一個她從未遇上的情況。
她盯住臥房鋪上那宛如被人戕害到極致的男子,直到男童端了一碗熱蕎麥麵糊進來,拉拉她的手臂,她這才知道該動。
「我該怎麼做?」她問。攔下碗,他拉她到床鋪旁邊,扯扯男子骯髒破爛的襦衣。
「幫他換衣服嗎?」男童爬上床鋪坐在男子的另一側,開始剝著他的上衣,等到將他的手臂從袖管裡拉出,他自己已是滿頭大汗。
「這樣不好換,把他拉起來吧。」眼瞧不是辦法,女子也坐上床沿,在男童的幫助下,將男人拉坐了起來。
原本以為這樣會比較輕鬆的,卻忽略了一點,那就是昏睡狀態的人,遠比清醒的人來得沉重。
暫且讓男人靠在身上,女子頗感吃力,再加上鼻間不斷嗅進他身上一股交雜著藥草、汗騷的血腥味,她的意識開始混沌,朦朧間,她的腦海似乎又浮現一雙雙充滿恐懼的眼睛。
等男童拿來濕布替他擦完背,且更完衣之後,女子一口氣早憋到了底,她閉著眼,忍耐地問向男童。「好了嗎?」
「唔!」用了吃奶力氣,讓男子躺回臥鋪。
女子平定氣息後,這才睜開眼睛,卻見男童的汗水已自兩鬢淌到胸前,擦完男子的臉和頸子,又準備褪去男子那條早巳殘破不堪的胯褲,只是男子結實的長腿實在過於沉重,是以他又望向女子,尋求幫助。
不得已,忍著胸口的不適,她亦配合男童的動作,開始脫起男子的胯褲。
他們倆一人拉著一邊的褲頭,拉著往下褪,只是當褲頭拉過了髖骨,到了鼠蹊處……
「啡……」是公的嘛,脫褲子,這是一定會看到的。男童不自在地嚥了口唾沫。
如果只有他一個人,那也就罷了,但現在因為有女人家在場,所以他盯住了男人兩腿之間的某物,臉紅地往男人的那裡遮去。
他原本以為女子會很困窘,卻在瞄見她臉上的表情之後,停下了頻頻吞嚥口水的反應,接著收回了根本沒必要遮掩的雙手。
女子的眼,竟不在男人那醒目的某物上,而是停留在他大腿正在滲血的傷口上。
包裹的布料下方,傷口隱隱溢出腐敗的味道,那味道……讓她又想起戰場上的一切,一旦讓屍臭沾上身,好像永水遠遠都洗不掉,也忘不掉。
「喂!」見女子在發呆,男童用力拍了下女子的手背。
「對不起,我想起其它事情,繼續吧。」
視線掠過男子的鼠蹊,女子平靜的表情卻未曾稍改,她為男子更衣的動作雖不流暢,可卻什麼仔細,甚至仔細到每拉一寸布料,都要輕碰一下男子的肌膚。
肉是熱的,所以他是活人,而非死屍。
雖然從他身上飄出了一點死亡的味道,不過,他終究未死。
她不厭其煩地偷偷觸碰著他,亦在腦子裡不斷替自己清洗著戰場為她帶來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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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
自男子被帶回來已經過了三天,他居然還沒醒過來,甚至連動個眼皮、指頭都不曾。因此,她的男童這三天不斷重複著為他擦澡、處理穢物及餵食的動作。
這天,做完了這些事,男童卻急著拉她出門。
「要去哪兒?」她困惑著。
「救命。」男童將她拉往某地,等兩人來到一處軍營附近,男童這才遞了一張單子給她。
「這是他的藥單,你要我進軍營幫他拿藥是嗎?」
「嗯。」
瞧他點頭,再看著紙上寫著潦草的幾個漢字,女子終於瞭解他拉著她出門的目的。
「好吧,那你在這裡等著,我去找人。」
將男童留在原地,女子進了營區,經人引領,她來到了營區後頭的配給處。
所謂的配給處,不過是個搭著簡陋棚架的地方,棚架下頭有兩個人,其中一個四肢健全的坐在前頭,看來好似在發呆,而另外一人坐在後頭,正盯著自己截了肢的左腳發著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