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默嬋(沐辰)
動完手術後的路德,生活一如往常,沒有多大的改變。然而半年前,他再次於上課途中昏倒,這回檢查,才發現腫瘤再次長出,這回已轉化為惡性,且以想像不到的速度快速蔓延,破壞路德全身的組織。
這期間,蘇辭了職,專心照顧路德,就連蘇三歲時便跟路德離異的母親莫莉也自西雅圖趕來,最後一個得知這消息的人是亞瑟--蘇一直沒有通知他,最後還是莫莉向蘇要了亞瑟的聯絡方式,亞瑟才知道路德的情況嚴重,連夜趕來紐約。
病中的路德知道亞瑟前來,清醒了幾天,交代了亞瑟一些事情,即撒手人寰。
之後忙著準備喪禮的蘇一直沒有什麼時間再看父親一眼,直至今日,辦完追思會,大家都在宴客廳用餐時,蘇才得空。
不過幾天時間,蘇幾乎認不得父親的模樣了……她推推鼻樑上的眼鏡,伸指碰觸父親的嘴角。
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父親該是笑口常開的,他就連睡著也是帶著微微的笑容。她記憶中的父親一直是這樣的。
父親不該是冰冷的,應該是熱熱的呀……蘇盯著父親,滿肚子的疑惑,期望父親能像以前一樣一一回答,但是她等了好久,都不見父親睜開眼睛為她解惑。
很久不見的母親說父親死去了。
她知道什麼叫做死亡,但是父親跟死亡怎麼扯得上關係呢?他不是生病了嗎?就像玩具會壞掉一樣,只要修好就好了?為什麼生病會死掉?死掉就修不好了嗎?
蘇的視線落至攀在棺緣的手上,望見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啊,問亞瑟一定會知道吧?
她一愣。亞瑟在台灣啊……她還沒有完成與他的約定,怎麼能見他呢?
可是……她想見亞瑟,亞瑟一定會把事情解釋得很好的……
「蘇?」亞瑟的聲音在她身後傳來,如此的接近,近到蘇以為亞瑟人就在紐約。
不,不可能的,亞瑟在台灣啊,他在台灣等著她去找他的……她一定是產生了幻覺,這樣不好,這樣是不對的……
直到手腕傳來溫熱的觸感,她肩一抖,慌亂的心緒才落定,她的視線順著握著自己的手往上,迎上亞瑟盈滿關懷的藍眸。
「亞瑟?」蘇錯亂的時間順序因亞瑟的出現開始整合,「你怎麼來了?」
「我九月十五日就來了。」亞瑟抬手以指關節輕碰蘇,蘇沒有躲開,她還記得他的碰觸帶來的熱度。
「那是……一個月了?」蘇瞇起眼,不明所以。「我不知道你來了……」
她沒有亞瑟前來的記憶啊……一個月前,父親的情況好好壞壞,有時候覺得他好了,但下一秒他又轉壞了,弄得她的心思也跟著起起伏伏。
「我知道。」亞瑟微笑,摸摸她的頭。
她望著他,手離開了棺木邊緣,改環住亞瑟的胸膛,捉住他背上的衣服。
「亞瑟,歡迎你來……你好嗎?」聽著亞瑟的心跳,不知道為什麼,她眼眶熱熱的、鼻子好像被什麼塞住,聲音也怪怪的。
「我很好。」亞瑟也環抱住她。「你呢?」
「我也很好。」蘇笑了。這樣才對呀,她還是很有規律的。亞瑟的問話她會回答,不像先前那些自稱喪葬業者的人問的問題她一個也不懂,幸好有莫莉,還有……亞瑟……
啊,亞瑟真的一個月前就在了!蘇此時才撿拾起遺落的記憶片段,將之重組。
亞瑟來了,她好開心……啊!
「對不起,我還沒辦法履行約定。」蘇趕忙道歉,抬頭看亞瑟,卻發現亞瑟那雙總是漾著笑意的藍眸被一種黑色的情緒包裹,她心一痛,手指爬上亞瑟的臉頰,輕觸他的眼睫,「亞瑟?你哪裡痛?」
亞瑟握住蘇的手,蘇霎時感到一股暖流貫進她冰冷的指尖。
「沒有。」亞瑟眼裡的黑色情緒仍然沒有褪去,他低頭親吻她的額頭,她肩縮了下,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為什麼你看起來像是受傷了呢?」
「是啊,我受傷了。」
「啊?哪裡?」蘇一驚,連忙對亞瑟上下其手,「有受傷要趕快修好,這樣才能健康……在哪裡呢?我怎麼都沒看到流血?亞瑟,你哪裡痛?我們去找醫生,他一定可以替你修好的……」
「蘇,看著我。」亞瑟拍拍蘇的背,抬起她的下巴,望著她的眼。
「什麼事?」蘇還想著要找亞瑟受傷的地方。
「我受的傷外表看不出來。」亞瑟捧著她的臉,微笑道。
「那怎麼辦?在哪裡?」
「在心裡。沒有法子治的。」亞瑟空出一隻手覆上左胸,「在這裡,心受傷了。」
r。心受傷了……」蘇垂眸望著亞瑟的心口,偏首重複他的話,抬起右手撫上他的左手,然後,摀住自己的心。「我這裡也好痛……那我的心也受傷了嗎?」
「嗯。」亞瑟哽著聲音輕應,「心受傷了就叫傷心。」
「傷心?」蘇重覆著亞瑟說的話,「心受傷了就叫傷心……傷心……」淚,就這麼隨著她的呢喃墜落,她一邊哭一邊捉著自己的心口。「我不要這樣……好難過啊……」
「蘇……」亞瑟抱住蘇,大手撫著她的背。「哭吧!我在你身邊……」
「媽咪說爹地不會再回來了……爹地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嗎?」
「對,他不會再回來了……」
「為什麼?爹地為什麼不回來了?」蘇邊說邊哭。
如果這是傷心,那她真的不想要了,她想要父親回來啊!明明醫生都為父親修理了,為什麼還會壞掉,還會死去?這樣……好傷心啊!
亞瑟沒有回答,一逕抱著蘇,任蘇哭濕他的衣襟,任她傾洩她其實並不明白的悲傷……
☆☆☆☆☆☆☆☆☆☆☆☆☆☆☆☆☆☆☆☆☆☆
午後下了一場小雨,在牧師的主持下,路德下了葬,他生前的同事好友以及教過的學生們,一一獻上花朵。
蘇機械化地在亞瑟的扶持下將手中握得死緊的花擲入墓穴,看著工人將墓穴填平,她起了一陣寒顫,更加偎進亞瑟懷裡。她仍然不懂死亡是什麼,也許要等到她接近死亡時,她才會知道。但是她開始懂得傷心是什麼了……
她現在確定她不喜歡傷心,她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傷心。為什麼人要有傷心呢?人的心為什麼會受傷呢?她不能理解。她知道有人天生心臟就有問題,但那是身體上的病痛,亞瑟說的傷心不像是身體的痛,而是……而是……
「蘇?」亞瑟輕軟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眨眨眼,看向身邊的亞瑟,迎上他關懷的凝視,突然感覺到原本還痛得讓她受不了的心,似乎好了一點。她捉著亞瑟的手,感受著他掌心的溫暖,亞瑟輕拍她的手,在她耳邊低道:「客人們要走了。」
她順著亞瑟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來參加喪禮的人們一一上前來握住她的手,低聲說著一些話語,但是太小聲了,她聽不清楚。
像是明瞭到她的苦惱,亞瑟一一替她回應了這些前來悼念的人們。蘇不明白為什麼亞瑟能應對得如此自如,是否因為他是正常人?那他這個正常人為什在得知她跟普通人不一樣時還接納她?
不是成為朋友,而是未婚夫妻,將來要相處一輩子的那一種……
這樣的疑惑時常在想起亞瑟或是與亞瑟通信時萌起,然而每當她想開口問,聲音就像哽住一般,無法將這個疑惑問出口。
想著想著,她忍不住加重握亞瑟手的力道,而亞瑟也回握了下以示回應。
她心一擰,一種有別於傷心的微妙情緒爬滿她的心,她分不清楚那麼細微的感情,只能粗略的分門別類。
喪禮結束了,客人們都一一乘車離去,只剩下亞瑟、莫莉、她,以及莫莉的丈夫理查。
莫莉走至他們兩人面前,重歎口氣,「結束了。」
蘇抬頭看莫莉,也覺得她很陌生。莫莉有一頭棕髮與一雙綠眸,全身上下除了身材之外,沒有一絲跟她相像的地方。
「嗯。」她輕應一聲,不知道該怎麼跟這位生下她的女人說話。
「理查跟我有個想法。」莫莉拍拍蘇的手,蘇分神看了下,隨即倚在亞瑟懷裡,看著莫莉。
亞瑟環住她,「請說。」
「我想帶蘇到西雅圖去。」莫莉擔憂的看著蘇,彷彿她是沒有行動能力的嬰兒。「路德過去了,我很擔心蘇不能一個人生活……你也知道她的情況,一個人生活也許……」
「我有想過。」亞瑟接著莫莉的話尾續言,「但這要看蘇的意願。」
「她哪裡懂?我想你是她的未婚夫,本來指望你能就近多照顧她,但是你在台灣工作,左思右想,我看還是……」
「莫莉,蘇的意願才是最重要的。」亞瑟溫和的重申立場。
亞瑟的話語像一記重拳打在蘇心上,她不適地皺起眉頭,沒感覺到疼痛,反而有種豁然開朗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