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典心
只是,籃球隊長的腕力,當然不是她一個小女孩所能抗衡的。不論她再怎麼用力,汗濕的小手還是抓不住任何東西,只能哭哭啼啼的被他拎著,一路走出教具室。
沒有人伸出援手,她這個放羊的壞小孩,老早透支了大夥兒的愛心。
況且,他們就算是真的有心,也沒那個膽子在發火的張徹一手裡救人,從一隻獅子的嘴裡搶下一塊肥肉,可能都比這來得容易。要知道,他的脾氣,可是遠近馳名的火爆,連最凶狠的不良少年,聽見他的名號,都要忌憚三分呢!
「救命啊──救命啊──嗚嗚,哪個人來救我啊?」
在眾人的沉默中,那激昂的求救聲,伴隨著小女孩的哭聲,在暮色之中逐漸飄遠。
第三章
他打了她。
這個該死的王八羔子居然敢打她!
當天晚上,張徹一斷然拒絕父母的調停,說她年紀小小,就暗懷鬼胎,專搞這些欺瞞長上的惡劣把戲,要是不趁早糾正,往後說不定還會作出什麼更糟糕的事來。
為了讓她迷途知返,身為兄長的他,決定接下這重責大任,「稍微」給她一點小小的教訓。
他當著愛莫能助的父母,按住掙扎哭叫的書眉,手起掌落,毫不留情的痛扁她嫩嫩的小屁股,不論她怎麼哭喊、求饒或是痛罵,他都充耳不聞,執意「行刑」,打足了二十下才停手。
慘遭修理後,整整三天三夜,她那受盡虐待的小屁股,只要稍微輕輕一碰,就火辣辣似的疼,害她痛得難以入眠,整夜都含著眼淚、揪著棉被,咬牙切齒的詛咒張徹一,希望他被天打雷劈、希望他走路時摔進水溝裡。
從此之後,他們正式開戰了。
既然張徹一起了戒心,她就再也沒機會出手,更不能再掰出什麼怪風刮走衣服的離奇借口,販售贓物這條路子,眼看是走不下去了。
不過,山不轉路轉,為了服務廣大的「消費者」,更為了那些花花綠綠的鈔票,書眉不肯放棄這項「副業」,堅持再接再厲。
非法集會的地點曝光,教具室再度變得空蕩蕩的,以往萬頭攢動的盛況,從此不曾出現。她改變策略,在鎮上打游擊似的亂竄,販售活色生香的俊男寫真,利潤雖然不比以往豐厚,但是積少成多下來,倒也讓她填滿三個小豬撲滿。
至於張徹一,則是逮著一次,就拎著她痛扁一次,用那又寬又厚的掌,「熱情」的關照她的小屁股,從沒手軟過。
長達數個月的時間裡,兩人無所不用其極的大鬥法,左鄰右舍下時會聽見張徹一的咆哮怒罵、書眉響徹雲霄的尖叫,以及兩人一來一往的爭吵,日式平房一改往常的深幽靜謐,反倒顯得熱鬧非凡。
某天晚上,激烈的爭吵再度上演。
餐桌上擺滿美味佳餚,兩個人就隔著熱騰騰的飯菜,在用餐的同時,也沒忘了唇槍舌劍。
「喂,不許吃,把我做的滷肉吐出來!」書眉揮動筷子,激動的嚷著,手裡的筷子差點要戳到那張俊臉上。
「你連我吃剩的東西都想拿去賣?」他冷冷的反問,當著她氣呼呼的小臉,慢條斯理的把排骨啃個精光。
這句夾帶譏諷的話語,刺得她臉兒一紅,惱羞成怒,心頭火氣燒得更旺了。
「不管啦,你這虐待兒童的傢伙,快把我的撲滿還來!」她避開敏感話題,轉而追討被搶走的小豬撲滿。
「我只是處罰你,並沒有虐待你。」張徹一出言糾正,瞟了她一眼。「另外,撲滿裡的錢,得用來彌補我的心靈創傷,做為我的遮羞費。」
「遮羞?!你的臉皮比銅牆鐵壁還厚,哪裡會羞來著?」她嚷了起來,氣得差點要跳上餐桌,把滿盤的皮蛋豆腐砸到他頭上去。
每逢天氣燠熱,這個傢伙就騷包的把球衣一脫,裸著上半身,在球場上衝鋒陷陣,勾引少女們對他猛流口水。她心裡懷疑,他根本就是有心炫耀,想讓多一點人看看,他的體魄有多麼結實。
既然如此,她不過是順水推舟,替他廣為宣傳,再稍微撈點好處。是她善良,才沒跟他收廣告費,他卻半點都下知道感激,反倒還有臉來搶她的錢!
張徹一逕自用餐,不理不睬,看樣子是鐵了心,打算沒收她的撲滿,不準備把錢還給她了。
想到那花花綠綠的鈔票,竟然離開她的懷抱,入了別人的口袋,她簡直是心如刀割,哪裡可能就此甘休?
「嗚嗚,媽,你看大哥啦,他又欺負人家──」她轉過臉兒,祭出慣用手法,對著張家夫婦開始假哭,希望能藉此爭取到同情票。
只是,她的情緒還在醞釀階段,眼淚還沒滾出眼眶,坐在一旁的柯秀娟卻已經雙手顫抖、淚如泉湧,哭得抽噎難止。
「我、我吃不下了。」柯秀娟含淚起身,掩著嘴奔回主臥室裡,撲到床上痛哭失聲。
張振歎了一口氣,神情凝重的擱下碗筷,也跟著起身,走進去安慰妻子。
模糊的低語聲,伴隨著陣陣哭聲,從主臥室裡飄出來。餐桌上的戰火暫時停熄,兩個人互望了一眼,陷入沉默,氣氛變得有些緊繃。
書眉低著頭,瞪著碗裡的青菜,心頭湧上濃濃的不安。
唔,該不是她胡鬧過頭,把媽媽惹惱了吧?但是,這類的爭吵老早成了家常便飯,媽媽不是從沒阻止過嗎?
哭聲又飄了出來,她聽得心裡好難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簡直如坐針氈,老早把撲滿的事拋到腦後去了。漂亮的眼睛裡,盛滿了擔憂,不斷的看向主臥室,卻沒有膽量去察看。
坐在她對面的張徹一,把面前的飯菜掃得精光後,面無表情的起身,順手一提,拎著胡思亂想的她,跨步走到主臥室門口。
「怎麼回事?」他望著父母,開門見山的問。
書眉也瞪圓了眼,咬著唇瓣,焦急的探頭探腦,想知道是什麼天大的事情,讓張家夫婦突然失控,扔下飯碗,跑進來抱頭痛哭。
柯秀娟雙眼紅通通的,沒有吭聲,倒是張振抬起頭,默默看了兩人半晌,才語重心長的開口。
「再過一陣子,小眉可能就要離開了。」他的聲音不大,但是所說的話,威力卻媲美原子彈,轟得書眉頭昏眼花。
還沒來得及追問,張徹一倒是先開口了。
「為什麼?」
「社工人員今天打電話來通知,說是小眉的舅舅派人回台灣,查出她的下落,向法官提出請求,想正式收養她。」
「舅舅?」她茫然的低語。「我哪來的舅舅?」
「你媽媽有個哥哥,二十年前就離開台灣,在海外經商。三年前,他回到台灣,試圖聯絡親人,卻只見到你父母的墳墓,直到前不久才知道有你的存在。」張振歎了一口氣,坐在床沿,撫著妻子哭到微濕的發。「他提出血緣證明,要求收養你。我們打算跟法官爭取,但是社工人員也說了,你留下的機率不大。」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書眉陷入一團混亂中,聰明的腦袋,難得的失去功用,呈現一片空白狀態。分離的哀傷,像一塊沉重的大石頭,重重壓在她胸口,更讓她難受得想要哭泣。
即便她再狡猾、再詭計多端,褪去那層自我保護的外衣後,終究也還只是個年僅九歲的孩子,分離對她來說,是一個太過沉重的折磨。
說真的,這短短數個月裡,她過得很快樂──
領口上的力量,突然間鬆了,書眉回過神來,發現張徹一鬆手,把她擱回地板上,不再把她拎在半空中晾著。
她抬起頭,呆呆望著那張俊臉,只來得及看見,他眼裡有某種情緒閃過。
那不是憤怒、不是譏諷,也不是喜悅──只是,她努力想了又想,還是分辨不出,閃過他眼中的,究竟是什麼情緒。她只知道,自己從不曾見過,他的臉上出現這種神情。
張徹一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就轉過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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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裡,戰火消弭,日式平房重歸和平,再度變得幽靜。
知道書眉即將離開後,這對兄妹不再有任何爭吵,卻也不曾說過半句話,彼此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卻把對方都當成隱形人。
張家夫婦看在眼裡,更是覺得心疼。他們以為,兄妹平時吵吵鬧鬧,到了真要分離時,開始感傷,覺得依依不捨了。
吵鬧並不是件壞事,如果沒有感情,對彼此只會生疏淡漠,哪會吵得那麼激烈,每次都像要掀翻屋頂?
只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而他們之間,緣份似乎特別淺薄。
那個遠在國外的舅舅,態度十分積極誠懇,雖然工作繁重,分身乏術,卻特地派了秘書前來,登門拜訪過數次。
縱然張家捨不得,法院那兒仍是下了判決,夫妻兩人就算是再不願意,也必須乖乖放手,含著眼淚,開始為她準備行囊,帶著她東市買衣服,西市買文具,南市買土產,北市買圖書,活像是在替女兒辦嫁妝。比起張家夫婦的感傷,書眉倒是冷靜多了。